古代生活日常 第9节

  若只是父子同科还好,也是一段佳话。
  若是子中父不中呢?做父亲的难免羞于见人。
  不若还是在儿子追赶上来前,自己再去试一次吧,若能得中举人,便能往吏部投贴候官。
  他不奢望有运气候补到个一县主官,能候补个主簿之职,那也是个正经官身。
  日后儿子的名帖上也可写上官员之子的出身,而不是小吏之子。
  辛长平端着茶杯沉吟半响,才对上朱童生殷殷期盼的目光,回道:“今科秋闱,学生确有意再试一番。”
  “好!好!好!”朱童生连赞三声,将茶做酒一饮而尽。
  辛砚在一旁听到这,提着的心顿时死了。
  他本想着家中无力供他去书院求学,也不敢异想天开要大伯供自己读书,只是想着明年大伯家又添新丁,家中定然事多。
  大堂兄在学院念书,不若求大伯将他带去县城,他可帮着照顾家里,带带弟妹跑跑腿,待大伯在家中时也可教自己念念书。
  大伯有秀才功名,若教导自己得以考中童生,他也好说个有些家资的好亲事。
  盼着未来娘子嫁妆丰厚些,似大伯母那般,也能供他继续读书科考。
  这话他不敢在家中时提,他爹本就看不惯他和娘亲向往城里的生活,偏又不敢说教娘亲。
  只敢日日对自己说些人要脚踏实地,莫要好高骛远之类的话敲打自己。
  可辛砚偏不想认命,同他爹一般当个农民,他爹当初同样和大伯一般念书,只是他没有天赋,没能带着妻儿脱离农门。
  辛砚便想自己改变命运,他就是羡慕城里人的生活,人有上进之心,这有什么错?
  只是大伯今年要参加乡试,那必要闭门苦读,定是没时间搭理他的。
  若真的只是每天做些杂事,会不会耽误了念书,说不定还不如在村里跟着阿公求学。
  辛砚顿时十分苦恼,不知是否还要跟大伯提出去县城帮忙。
  辛长平和朱童生可不知身边小儿心中的纠结,两人聊了一通学问,直到族长让人敲钟集合,辛长平才起身告辞,带着满腹心事
  的辛砚往族中宗祠去。
  辛氏乃小姓,族中人丁不旺,长河村共有三十多户人家,男丁一共也不及两百之数。
  族中除了辛长平这一房考得功名在县衙公干,其余皆在村中务农。
  是以族中族祭,主桌上一桌子老辈长者,只辛长平一个年轻人,不仅得坐主桌,还坐在族长身边的尊位。
  不论哪朝哪代,农民的日子都是不好过的,除了朝廷核定的赋税,和一年一次的徭役外,地方还要层层加派。
  长河村的村民一年要服役三次,修建河工、造桥铺路、清运河淤泥,甚至州府衙门新建翻修,都得往下面县乡抽调丁役。
  以往辛氏的族人因人少位卑,在官面上没有说得上话的人,每次徭役都是哪里最苦被派到哪里。
  直到辛长平中了秀才后,情况便有了好转,到辛长平在县衙公干成了县令大人身边的红人后,更是哪里活最轻派到哪里。
  是以族长才会从族产中掏钱,替辛长平修房子,还把村里最好的一片宅基地都批给了辛家三兄弟。
  祭祀完后开席,辛氏族长也关心的问:“长平侄儿,今年是否下场秋闱?不用担心银钱的花费,这两年风调雨顺,族中又有积攒,乡试的花费都由族里承担!”
  辛长平既然做下决定,就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便点头回道:“待今年盛哥儿县试府试考完,我便跟县令大人告假,在家中备考,今秋便去省城,参加今年的乡试。”
  “好啊!那就预祝长平侄儿今年秋闱高中!”辛氏族长喜不自胜,若辛长平今秋得中,辛氏在这潍县的地位可就不一般了。
  潍县最大的氏族是黎山杨氏,黎山书院便是杨氏开办的,杨氏是书香世家,祖辈据说曾出过三品大员,目前在世的有两个进士,三个举人,秀才童生更是有好些个。
  杨家的两个进士,一个是杨家这一代的家主,辛长平好友杨继学的父亲,因无心官场,一心办学,在中进士授官做了一任县令后便辞官回乡,开办了黎山书院。
  另一位则是杨继学的叔父,官至五品,在滨州做一府学政。
  第12章
  除杨继学外,另外两个举人一个是杨继学的阿爷,在外地做着县令,一个是杨继学的堂叔,跟着杨继学的爹在黎山书院教书,正好是辛盛的老师。
  辛氏族长带着满桌族老举杯贺过辛长平后,又大声把辛盛也喊过来。
  拍着辛盛的肩膀出言鼓励道:“听你爹爹和阿爷说,二月你便要下场县试,好好好啊,我辛氏一代强过一代,当年你父十六岁得中童生,已经是十里八乡知名的神童,到你这十三岁稚子若也得中,族谱必要大大的记上一笔!”
  又解下腰间的荷包,不容拒绝的塞到辛盛怀里,说:“这是叔爷单给你的笔墨钱,拿去买书纸,今年若是考中了,族里再出钱为你摆酒庆贺!”
  辛盛抬眼去看辛长平,见辛长平点了头,才收下荷包道谢:“谢谢叔爷,侄孙定然努力。”
  等辛盛拿着沉沉的荷包回了小孩那桌,辛砚便急忙凑上来,艳羡的问到:“盛哥哥,族长叔爷给了你什么?快给我也瞧瞧。”
  辛盛打开荷包一看,里面装的是两个桂花样子的银裸子,他拿出一个掂量一下,约莫有半两重。
  像这种花样的银裸子,往往都是大户人家年节里特意找银匠打了送人的。
  乡下人家都是给些铜钱,银子都少见,辛盛便知这定然是族长叔爷特意去找人打了,专为给辛盛博个蟾宫折桂的好彩头。
  辛砚探头一见便羡慕得红了眼,今日一早他同二堂兄、弟弟一道去组长叔爷家拜年,每人才各得了五枚铜钱罢了!
  辛盛感受到了族长对自己的殷殷期盼,心中又添了些压力。
  辛盛在黎山书院名列前茅,甚得先生们看中,除了因为他天资聪颖外,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努力。
  每日他都是第一个起床背书,最后一个熄灯睡觉,先生们布置的课业他都最先完成,从不懈怠。
  辛盛本就早慧,黎山书院束脩不菲,自己念书求学每年都要花费家中过半收入。
  他早就下定决心,定要读出个名堂来,才能对得起家中对自己的付出,便想着自己若考得功名,成了秀才便有免丁役和免赋税的名额。
  辛家因为辛长平的秀才功名,可免除两人丁役,十亩田地免税。
  如今的赋税,除了交到中央的十税三外,地方还要再税十之一、二,截留下来用作地方开支。
  农民种一亩田地,产出的一半都要上交,辛家这十亩地都免税之后,等于多出了一倍的收入。
  男子十五岁成丁,除有秀才功名以上者,每户两名男丁便得出一人服役。
  辛家为了免田地赋税,分家只是私下约定,在官府登记上还是一家。
  家中阿爷辛丰收因年满五十不需服役,孙辈都未满十五也不需服役,只辛长安和辛长康兄弟两出一人服役。
  辛长平每年多出的一个服役名额,都卖给了镇上的富户,一次五百钱,一年三次便是一千五百钱,折一两半银子。
  正常年份一亩上等水田的产出约三百五十斤左右,一斤米卖价六到七文钱。
  是以,一亩地的产出赋税约一两银子,按三七的比例,若是辛盛也考得秀才功名,每年免税名额让族中公田托寄名下,族里能给每亩七钱银子,十亩便是七两,加上两个丁役三两,一年收入便有十两。
  不仅尽够供辛盛继续读书,还能余下几两补贴家里。
  想到这里,虽然老师说他年纪还小,不急于求成,今年放他去县试只是让他长长见识,提前熟悉一下。
  但辛盛捏紧了手里的荷包,暗自下定决心,今年的县试乃至府试,他都要全力以赴,争取拿到童生功名!
  他倒不是为了什么神童的虚名,只是像今年这般抄书免束脩的好事不会常有。
  他害怕再碰到如这次妹妹生病这般急用钱,家中却因为供自己读书积蓄不丰的状况,能早日考上秀才便能早日为家里出一份力。
  在族里吃完饭,辛家一群人便回了祖宅。
  院里两个弟妹小吴氏和朱氏都从自家搬来了不少吃用的东西,正规整着打包往驴车上放。
  辛长平当着弟弟、弟妹们的面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辛丰收,说道:“平日里衙门事忙,今年我又要准备秋闱,家里多得是照顾不到的地方,多劳烦弟弟与弟妹们了,若是有事或银钱不趁手的时候,一定去县里找我。”
  往年辛丰收接了这钱都是给两个小儿子分了,今年却推却了回去,说:“月娘病了一场,你们花了不少钱,再说今年你和盛哥儿都要下场科举,银子还是留着用吧,我这里啥都不缺,放心吧。”
  辛长安和辛长康也连连点头,说道:“大哥放心吧,我们日子都过得去,爹这里你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的。”
  小吴氏和朱氏也是拎得清的,心里都知道,如今家里的好日子都是靠着大哥得来的。
  若不是大哥读书上进有了功名,家里这点地三兄弟分,交了赋税后都不够各家吃用的。
  更别说家里的男人还得轮着去服役,去一次便脱一层皮还算好的,更有倒霉的像姑姐家的男人郭大郎,连命都丢了进去。
  若是大哥更进一步,他们都是至亲的自家人,更少不了好处。
  都是明白人,是以对公爹不要大哥钱的事都没有意见。
  朱氏更是向来更会做人一些,还说:“大哥去赶考要是银钱不够,千万要跟家里说,我们手里也有些余钱,穷家富路,大哥出门在外钱一定要带够。”
  辛丰收听儿媳妇这么说,脸上就带了满意的笑,骄傲的想,他三个儿子虽然都各自成家了,但还是一家人,劲还是往一处使的。
  辛长康听了心里也觉得面上有光。
  小吴氏是个嘴笨的老实人,这会儿只会呐呐的点头,小声的道:“我们家也有,大哥有需要便说。”
  辛长平闻言连忙谢道:“多谢弟妹们,族长说了赶考的费用族里出,倒不缺路费。”
  等车上的东西都绑好了,辛长平便带着辛盛告辞,辛盛手里被阿爷和两个婶婶都塞了压岁钱。
  除了给他的,还有叫他带给妹妹和表妹玉娘的,两只手捧了个满满当当。
  辛砚犹豫了半响,
  还是没开口说要跟着去县城。
  因为车上都被塞满了东西,辛盛只能跟辛长平一块挤在前面。
  辛盛把压岁钱都塞进衣襟里放好,从他爹手里抢过绳子,说:“我来驾车,爹爹快睡会儿吧。”
  辛长平在族里被敬了不少酒,此时午后太阳照着确实犯困,便依言闭了眼靠着身后的行李小憩。
  过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回到了县城的家门口。
  辛月本来带着郭玉娘在自己屋里玩丢沙包,听到“嗯昂嗯昂”的驴叫声,便开心的扔下手里的沙包往外跑。
  郭玉娘追着辛月喊:“表姐等我,这局我都快赢了!”
  辛月仗着郭玉娘在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狡黠的偷笑,嘴里却义正言辞的说:“不算不算,我要去帮爹爹、哥哥搬行李,明天再跟你重新比过。”
  郭玉娘向来懂事,便说:“我也帮忙,我也可以搬东西。”
  两个女孩儿穿着宋氏缝的新袄裙奔出来,一个一身桃红,一个一身鹅黄,大些的娇俏,小些的可人,好似两个小仙童。
  辛盛哪会真让妹妹们搬东西,都还小呢,不怕她们把东西摔了,只怕她们把自己砸伤了。
  便拦着她们,只把衣襟里替她们带回来的压岁钱递过去,打发她们说:“可别蹭坏了新衣裳,去数数有多少,待会告诉我,看你们数得对不对。”
  真小孩儿郭玉娘立刻高兴的抱着压岁钱去数了,假小孩儿辛月则把钱袋子们往怀里一揣,说:“让玉娘数,我跟她的定是一样的。”
  辛盛拿她没办法,只能挑出些轻便的让她去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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