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8节

  他每年再另孝敬爹爹一两银子,这银子其实辛丰收也花用不了,基本都是给辛长安、辛长康二人对半分了。
  辛砚知道他家里就只有分家得的这点稀薄的家产,他外家也没有余财,他娘亲朱氏的嫁妆只有一个五两的压箱底银这一点值钱。
  他之前偷听了家里长辈谈话,大堂兄辛盛在县城求学一年光束脩就要花费五两银子。
  加上笔墨纸张,大伯一年一半的俸禄都用在供大堂兄读书上了。
  而他家的田地产出刚刚够自己一家人嚼用的,娘亲的嫁妆银子也就够一年的束脩。
  更何况他家两个儿子,是无论如何也供不起他日后继续读书的。
  辛砚越是聪明,就越是难受,尤其是耳朵里日日听见大家对辛盛的夸赞,他总是忍不住在心中愤愤不平。
  若是他家也有钱能供他读书,他未必比不上堂兄辛盛。
  大人们并没有把辛砚这话当真,只把这当成孩子的玩笑话忽略了过去,只有辛长康心里难受了一下。
  辛长康本想把辛砚抓过来训斥几句,却被妻子朱氏抓着胳膊悄悄拧了一下。
  妻子眉目一瞪,辛长康就不敢动作了,大过年的可不敢惹得妻子哭。
  如今离族里开祠堂的时间还有一阵,辛长平便分好了礼品带着儿子辛盛去几家亲近的长辈家拜年。
  到了要去朱童生家的时候,辛砚又缠了上去主动帮着提着礼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说:“大伯,我也一道去阿公家。”
  辛长平不疑有他,便也让辛砚跟着。
  待到了朱家见到朱童生,虽然如今他是秀才,朱童生还是童生,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
  辛长平很是郑重的朝朱童生做了一个长辑礼,道:“见过先生,先生安康,祝先生福运绵长。”
  “安康,长平亦安康。”朱童生没有托大,很快将辛长平扶了起来,执着他的手一块儿到茶桌旁面对面坐下。
  朱童生这辈子,自己在读书上没甚么天分,无奈之下只能放弃举业教书为生,辛长平已经是他这辈子教书上最大的成就了。
  朱童生没有儿子,只两个女儿,他时常可惜,没能跟自己的得意门生成为翁婿关系。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没有儿子,这么好的半子也没能得到,真是生平一大憾事。
  当年北方旱灾,朱童生跟着族人一路往南方逃难,经过此县,他常年读书身子弱,家中另外三个都是弱女子,实在走不动了。
  此地名叫潍县,所处之地在南北交际之处,气候没有南方那么潮湿,也没有北方那么干燥。
  北方的旱灾往往不会波及到这,南方的水灾淹到此的时候也不多,算是个宝地。
  朱童生一家人便决定拜别了族人,就留在这潍县。
  为了求得一栖身之地,朱童生将长女许配给了此地族长家的幼子。
  朱童生的长女年长辛长平几岁,次女又比辛长平小了近五岁。
  辛长平十六岁得中童生时,他倒是起过心思,想将小女儿许配给这个得意弟子。
  可当时小女儿才十一岁,他实在不好意思要求辛长平等他女儿五年,等到二十一岁再成亲。
  这心思便没说出口过,不然后来也不敢跟辛家做儿女亲家了,一个女子前后说给一家的兄弟太难看了。
  还好辛长平是个尊师重道的,每次回村里总会来他家里拜见一番,也算是稍微弥补了一下他心中的郁郁之气。
  朱童生拿出大女婿前些日子送来的好茶叶,见自己外孙辛砚也过来了,便指使辛砚帮他去灶间端壶热水来。
  “好的,阿公。”辛砚在朱家倒不像在自家一样随意,大概因为朱童生除了是他阿公,还同时是他的先生。
  教学时打手板那是真的打,戒尺打在手掌心,两下就能肿成个大馒头!
  这家里上上下下辛砚最敬佩的是大伯,最怵的长辈便是阿公,便连忙应声,乖乖去了灶间找他阿婆要热水。
  朱家阿婆在灶间正煮着本地待客用的蛋茶,说是蛋茶,但其实并没有放茶叶,只是在灶上用清水煮上一锅白胖胖的荷包蛋。
  待来客人时,按尊贵程度舀出几个荷包蛋,冲上一碗浓浓的红糖水,在村里便是极体面的招待了。
  朱家阿婆见辛砚进来,忙从锅里舀了两个煮的完整的荷包蛋,实打实的从糖罐子里挖了两大勺红糖。
  冲得满满一碗的浓郁的红糖水递于他道:“砚哥儿来了,快吃一碗阿婆刚煮的蛋茶,墨哥儿怎么没和你一块儿过来?”
  辛砚没跟他阿婆客气,接过来就吃,抽空回道:“弟弟在阿爷家呢,我陪着我大伯过来的,阿公让我来灶房拿壶热水去泡茶。”
  朱家阿婆闻言便笑,说:“你大伯真是客气,每回回来都来看望你阿公这个老头子,不过今年他们都不在老家过年,怕是也不能留下来陪你阿公喝酒了?”
  辛砚点头道:“大伯娘快生弟弟妹妹了,大伯待会在族里吃了饭就要赶回县城了。”
  “那可不能光喝茶,哪年也没有让你大伯空着肚子走的,今天也得让你大伯尝尝老婆子做的蛋茶,好歹填填肚子。”朱家阿婆说着便从碗橱里寻摸出一个特别大的汤面碗来。
  数着数往里舀了足足八个荷包蛋,再把缝隙都用红糖水填满。
  然后拿出一个大陶壶,从后灶的煮水锅里舀水装满,壶把上给裹上了干的布才让辛砚拿着跟着她。
  她端着大碗走在前边,辛砚拧着陶壶走在后边,一到朱家堂屋的门口还没迈进去她就先笑出了声道:“长平来了,快尝尝师母做的蛋茶。”
  辛长平连忙起身附身作揖道:“见过师母,愿师母福运绵长。”
  “安康安康。”朱家阿婆把碗放在辛长平面前,连忙把他扶起来,上下看了看说道:“你瞧着倒是比上回来要清减了些,听砚哥儿娘说月娘前些时日病了好一阵,如今可曾好透了?”
  “如今已经好了,上回牵了家里的毛驴去,她现在日日带着一群孩子在巷子里骑驴。”辛长平说起小女儿便忍俊不禁。
  早就知道这个女儿比一般孩子要聪慧些,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能带着飞毛腿做起了生意来,虽然收的不是铜钱,只是些胡萝卜。
  朱家阿婆闻言便笑说:“那我们也放心了,月娘可是个好孩子,听到她生病了,我们也都为她揪心呢。”
  朱童生接过辛砚手中的陶炉泡起茶来,便打发朱家阿婆出去。
  关心的问起辛长平道:“今年又是乡试年,长平你近来是否还有读书?今天有下场一试的意愿否?”
  乡试三年一次,辛长平十六岁过了童生试后,当年定亲次年娶妻宋氏。
  十九岁那年亦是双喜临门,先是喜得长子辛盛后又得中秀才,少年春风得意,谁知之后接连参加三次乡试,次次榜上无名。
  当年得中秀才时收的贺仪早已花费殆尽,妻子为补贴家用每日刺绣不停,眼睛时常干涩流泪。
  辛长平心疼妻子,坚决拒绝了宋氏供自己继续科考,便在第三次落榜后暂时搁置了科举。
  为了生计,辛长平托书院里结识的同窗友人杨继学,才寻到这份体面的县衙书吏的营生。
  之后至今,已有五年没再参加过科考,今年正好是第六年,又是乡试年了。
  当年介绍他去县衙当书吏的同窗杨继学,是潍县县令夫人的族弟。
  当年县令何大人孤身来此地上任,杨继学的家族是本县望族杨氏,杨氏族长得知何大人原配妻子因病去世,便亲自为何大人保媒。
  第11章
  杨氏族长言说自己族中有一女,十五岁时父母双亡,为了抚养未成人的幼弟长大,此女与未婚夫解了婚约,自愿留在家中不愿嫁人。
  现今弟弟长大成家,姐姐却耽误了花信,如今已经二十二岁难寻婆家。
  何大人一听,这女子倒是适合自己。
  他妻子去世之前为他生下一儿一女,长女已经快十岁,儿子则已六岁有余,都是正需要人教导的年纪,尤其是长女再过个几年便得寻婆家。
  世家大族都讲究丧妇长女不娶,他的长女若是无母亲教导,将来好婆家难寻。
  自妻子去世后他出了一年妻孝,身边就没断过给他介绍继室的,只他毕竟是正经进士出身,一县父母官,也没人敢给他介绍和离的女子或是丧夫的寡妇。
  尽皆是些十五、六岁正值花龄的少女,比他女儿大不了几岁,如何承担得起做母亲的责任。
  而这女子,虽是未嫁之身,但年龄合适,又独自抚养弟弟至成人成家,定能帮他教养好一双儿女,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便欣然同意。
  待杨氏女过门后,果然主动将何大人的一双儿女从何大人老家接到身边来,亲自为他们操持衣食起居,教导何大人的女儿如何理家治事,还把何大人的儿子送到杨氏族学附学。
  后来杨氏女自己诞下龙凤胎,有了一儿一女依然处事公平,对原配的子女别无二样,因此极得何大人信重。
  她开口说族里弟弟有一同窗中了秀才,才学不错但考运欠佳,乡试几次不中,以致家中贫寒无以为继,便想暂且放下举业求个营生承担养家之责。
  何大人一听,觉得这辛长平是个明白人,能考中秀才才学已经可以了。
  他见多了那些人到中年甚至白头花眼的老翁,在举业上不得寸进,却死活看不明白不愿放弃,一门心思只为科考,丝毫不顾家中妻子儿女如何谋生。
  他往日里就看不惯这类人,年少时还曾写文讽刺,也不觉得这种人若侥幸过了科考得了官职,对地方百姓能是幸事。
  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连家都齐不了,又何谈治国?
  何大人听了妻子杨氏的推荐,十分欣赏辛长平的人品,便同意了让他来县衙就职。
  辛长平可是个正经秀才,潍县整个县衙里,除了县令是进士,主簿和教谕是举人,除他们之外辛长平便是学历最高之人了。
  县衙里日常起草文书之事,都是交于辛长平负责,虽然并没有个正经的官职,但其实干的是县衙里书吏头头的活。
  平日里何大人要去府城拜访上官,拉拉关系搞搞人事之类的也都是带着辛长平去打点。
  是县衙里公认的何大人面前第一红人。
  三年前那次乡试,何大人也曾问过辛长平是否要去参加,若有意参加,可以给他批三个月的假安心备考。
  辛长平拒绝了,他觉得自己当时还是火候不到,想来想去还是不去浪费时间与银钱了,再过几年再看吧。
  他是农家子出身,往次乡试得中的名单他仔细观察过,十有八九得中者皆是大族子弟或是官宦后人。
  并不是说他们作弊,而是教育资源的缺乏与集中,和出身底层的眼界限制,导致大部分和辛长平一样出生的农家子、寒门子,是真的考不过那些大家子弟。
  辛长平往日里也曾多次怨自己考不中乃是时运不济,等他真的跟在同样是大家子弟正经进士出身的何县令身边,才知道他实乃井底之蛙。
  他八岁那年朱童生逃难到长河村,他才有了机会开蒙,而似何县令甚至同窗杨继学,都是四五岁便在家中,由有秀才甚至举人功名的先生开蒙。
  待到了十来岁,开始参加科考,还能常得族中进士功名的亲人贴身教导。
  比如他的同窗杨继学,杨氏族中便有不止一位进士,他的亲叔父便在滨州为官,为一府学政。
  辛长平当初参加院试便与杨继学同科,只是杨继学名列前十,而辛长平只排在中游。
  后来又一同参加乡试,辛长平三次不中后放弃举业谋生计。
  而杨继学则在第四次得中举人,因自觉火候不到,放弃了次年的京城会试。
  之后便去了滨州跟随在叔父身边潜心就学,为下一次会试做准备。
  一晃三年又到了乡试之年,今年考还是不考,这是个问题。
  辛长平的儿子辛盛今年二月将下场参与县试,若得中,四月将去府城参与府试,若再得中,便取得了童生功名,次年便可参与院试。
  如一切顺利,辛长平今年不参加乡试,辛盛明年取得秀才功名,日后辛长平要考乡试,便得和儿子父子同科了。
  虽早已认定儿子天资强于自己,也盼着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为父的尊严让辛长平内心还是保留一丝好胜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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