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2013年六月,汤夏和的大二结束了。那一年夏天他给秦文澈寄去了最后一封来信。
  “亲爱的秦文澈,见字如面。
  此时此刻,我正在剑桥大学夏校期间给您写这封信,而我早已做好决定,这将是我给您写的最后一封信。我的眼前可以看见宿舍外面的绿地,英国的夏天是值得回味的。我意识到眼前的生活是我必须要去好好珍惜的,没有什么特别牵挂的事,也没有为之心系的人。再也没有比眼下更自由的时刻,我学一切我想学的,做一切我想做的。
  人在年轻的时候,特别是在我这个年纪,会抛下一切做任何事,也会对一切产生希望,哪怕有再多的不可能。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够做到忽略社会对他们的束缚。所以,我给您写信,自作多情地拿您当一个知心朋友一样,把什么都跟您说了。您不回信。从你的不回信里,我看见了你面前密不透风的网。也许这网里有拒绝,厌恶,也或许这网是你亲手织的,又或许你正深深地处于网中......我不再去探求。我不可能看清了这网,还将我的真心源源不断地绞进去,我不是哈桑,可以任凭阿米尔老爷随意伤害。
  我搬家了,搬到了渝州中心区的另一边,以后大概不太会经常走在渝州中学门口的那条路上,不会经常去看校园门口的树影摇曳。现在,我们不是师生的关系,没有孰强孰弱,而是两个相互平视的成年人。我的手机号码仍旧是当年那个,未来十几年也不会变动。您一个人在渝州生活,如果遇见了生活上的困难,请打电话给我。我会为你尽一切的努力。”
  秦文澈捏着那封信,在信里汤夏和似乎像他表明了自己的对秦文澈所有的失望,并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再爱着秦文澈,或者说现阶段没有爱着任何人。可秦文澈只觉得汤夏和是个骗子。他对他不回信的埋怨和那句“我会为你尽一切的努力”都出卖了他的内心。
  可同时,秦文澈的心里腾升起了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后悔。他捧着汤夏和的来信,好像捧着一泉能够清晰地照出自己脸庞的泉水,让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的残忍。秦文澈为什么一直不给汤夏和回信?他的心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清楚不过。秦文澈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他是汤夏和的老师,老师怎么可以同自己的学生相爱?这就是竖立在秦文澈面前的那张网。
  可现在,汤夏和一句话就将秦文澈面前的那张网揭开了。汤夏和已经不再是高中生,师生关系已经离他们很远了。现在的汤夏和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在某方面的成就远远超过了秦文澈的成年人,一个有了自己精彩生活的成年人,他和秦文澈早已没有任何地位关系上的不对等。汤夏和已经长大了。
  第45章 相遇
  chapter452014相遇
  汤夏和同秦文澈结婚后,总有人好奇地问他们,当年到底是谁先同谁表的白。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是汤夏和先开的口,因为秦文澈看上去不像会去主动追求别人。这些人带着心中的答案向他们问出了问题,得到的回答却让他们失望而归,因为秦文澈总是揽住汤夏和的肩膀,温和地对来宾解释道:“我们谁也没有同谁表白。”
  2014年一月,所有人都在期盼年假到来的时候,秦文澈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温叙白自杀了。
  温叙白喜欢他,温叙白对他纠缠不已,温叙白成了他的朋友,温叙白结婚了,温叙白自杀了......那一霎那,关于温叙白这个人与他的种种都如走马灯般在秦文澈面前闪过。秦文澈并不爱温叙白,可他知道温叙白被迫与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后,又时常因不能向世人出柜而感到痛苦,最后走向了自杀这个结局。他不可能在身处其中了解这一切后不产生任何情感。
  秦文澈是重情重义的人,而温叙白被他划定在“朋友”的范畴内。他的死亡来得很突然,明明上一周他们和凌舟之还约好过年时一起去滑雪,还没有等到新的一年到来,温叙白年轻而脆弱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了一月份的寒冷中,随着肉体上的坠落一并粉身碎骨了。
  那时候,二十七岁的秦文澈还没有面对过同龄人的离世。身边所有人都身强力壮,看上去至少还有六十年可活,没有人会那样轻易地从他们身上联想到死亡。可温叙白的死亡是突然的、轻巧的,消息传到秦文澈耳里只需要一句两秒钟不到的话。秦文澈突然意识到生命是一层薄薄的脆饼,不费什么劲就能折断。
  过去的一年秦文澈过得并不通透。他待人待事依旧温柔耐心,可当他自己独处的时候,那种对于一切的忧郁常常会将他淹没。汤夏和停止给他写信后,秦文澈的生活里没有了任何期待。后来,他仔细思考过自己与汤夏和之间的关系,终于明白汤夏和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在不自觉间理解了秦文澈所感受到的那种孤独的那个人。秦文澈没有同任何人讲过他的孤独,但汤夏和发现了这种孤独,秦文澈感受到了被理解。现在,那个能够读懂他的人主动切断了他们的往来,或者说,切断了他单方面同秦文澈的往来,秦文澈曾经可以适应的孤独又钻满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四处叫嚣。他又开始同大学期间一样,读太多的书、思考太多的事情,又一次陷入悲观主义和虚无主义而不可自拔。温叙白的死无疑加重了秦文澈的悲伤。一时间,秦文澈好像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2014年2月,大年初五那天,秦文澈一个人从家出发,去了家附近的雪场。
  他在那家名为冰之曲的露天雪场待了几乎一整天,看着不断来往从自己面前滑过的行人,心里忍不住想,如果温叙白还在,那么现在他们应当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份子。那时候,秦文澈还不能接受温叙白去世的事实,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当日落的红与黄侵袭整个雪场时,秦文澈才从手脚冰凉的麻木中抽回神来。他转头望向身后雪场的高峰,阳光就是从那里发散开来,那片耀眼的金光直刺得忍睁不开眼。在那太阳发散出的千万条光束的某一束下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身影正在往下走,离他越来越近。这时候秦文澈已经被阳光刺得闭上了眼睛,双目产生了生理性的泪水。闭上眼睛后,他的眼前只剩一片红光,太阳成了一个黑点,太阳下的那个身影也成了一抹黑色的剪影。
  他再睁开眼时,发现他时常在手机里看到他参加竞赛的身影的那个人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人脸上有十二分的惊讶,同样还有秦文澈所熟悉的无措与慌乱,三年前他时常对秦文澈露出这种表情,那一刻秦文澈忘了所有他在比赛现场看到的、长大后的汤夏和的样子,仿佛跨越了这三年的光阴,汤夏和还是那个在他面前脸会红透的孩子。
  “你来了。”秦文澈说。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命运的回响,他和汤夏和的再次相遇是一种命中注定。所以他没有说“你怎么在这里”,而是像早已预料到他会出现般,说出“你来了”这句话。
  汤夏和张了张嘴,也许是想起了给秦文澈的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想起了他曾说自己不再爱他的谎言,想起了把那封信寄出后自己流过的眼泪,想起了自己出现在这个雪场的原因——他实在太想念秦文澈,太想见一眼秦文澈此时此刻的样子,所以在过年期间从渝州飞到北京,来到秦文澈家的附近。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汤夏和曾发誓,自己要变得更加优秀了、能够镇定自若地站在秦文澈面前后,再同他相遇。三年过去了,他的确比从前的自己优秀数倍,也比从前的自己更加镇定自若,可却怎么也不能在秦文澈面前不紧张、不颤抖。
  他的目光落在秦文澈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处,怎样都移不开。秦文澈没有三年前看上去那样神采奕奕了,但因时间的打磨而更加沉稳、有风度。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深刻、沉静,这一切都让汤夏和仅剩的用于维持表面镇静的理智显得捉襟见肘。
  他盯着秦文澈温柔的眉眼,大脑发懵。
  秦文澈没有给他过多僵在原地的时间。他微微垂下头去问他:“来旅游的?”没有等汤夏和回答,他就率先对汤夏和说:“很冷了,去我家坐一会儿歇歇脚吧。”
  汤夏和的鼻子冻得通红,眼睛不知是被寒冷刺激的还是激动的,像随时会哭出来一样。他没有拒绝秦文澈,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秦文澈身后走着。
  秦文澈的家离雪场并不远,汤夏和回去的路上不用忍受过久的寒冷。秦爸爸和秦妈妈在门口迎接秦文澈,看到跟在身后的汤夏和,先是惊讶了一瞬,而后立马用热茶和温暖的言语接待了他。
  秦文澈走进厕所洗了一把脸,然后一边擦手一边走到茶几旁边坐下。厨房里传来秦爸爸将菜下锅的声音,秦妈妈给他们两人一人端了一碗姜汤来,房间里远比屋外来得暖和。秦文澈让汤夏和多喝两口姜汤,然后问他:“这次待几天?”
  汤夏和说:“下周回去。”声音还有些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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