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秦文澈一出高铁站就看到了前来接应自己的父母,他妈妈一眼就看见了他脸上的黑眼圈,秦文澈推说自己怕错过高铁所以没睡好,秦妈妈就露出一副心疼孩子的神色来,让秦爸爸帮忙拿着秦文澈的行李,让孩子好好休息。
  秦爸爸手上提着行李箱跟在娘俩身后,突然问秦文澈:“之前住你家的那个小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秦文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注视着自己的父亲说:“他挺好的,考得也很不错,马上要去江城大学读书了。”
  秦爸爸只反复说江城大学学术实力很强,夸汤夏和有出息,能争气,秦妈妈也附和道:“之前在你家里的时候,你看小汤处处小心谨慎,对我们相处的气氛也不适应似的,我和你爸爸都看出这孩子估计和父母关系不太好。如今他去江城,这个结局对他来说真不错。”
  秦文澈脸上的笑容再也摆不住。父母只和汤夏和有一面之缘,都看出他的家庭并不幸福;而自己从海里救上来过汤夏和,和他朝夕相处着,却刻意忽视这一点,试图把他交给汤裕成无果后又交给了于秋华。在汤夏和眼里,自己这样的行为除了厌恶他、觉得他麻烦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想到这一点,想到他也许让汤夏和产生了自己并不喜欢他的误解,秦文澈的心里忽而有些着急起来。
  他说服自己往前看,把生活中的一切都看成是线性的,而汤夏和不过是其中着墨比较重的一个点。现在,他已经从这个点上绕过,往后的日子将会顺着这条线流淌下去,再没什么可纠结的。
  十一月份快要结束的时候,秦文澈线性的生活突然发生了一些波动。他办公室门前的那盆碰碰香忽然不见了。
  这盆碰碰香是他汤夏和在跳蚤市场上买来放在他办公室门前窗台上的,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吃完饭他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因为国际部的老师下班早所以走廊里的灯都被关掉了。一直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他才看清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汤夏和。
  “秦老师!”汤夏和喊他的名字,手里还抱着一盆可爱的小植物,秦文澈觉得逐渐对他敞开心扉、不再那么对他相敬如宾的汤夏和真好。他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低下头温声问他:“你怎么来找我了?”
  汤夏和便把手上的那盆不起眼的小草交到秦文澈的手上,告诉他这是今天他在跳蚤市场上发现的,可以和其他老师养的植物一起放在窗台上。
  “这样你也有属于自己的植物了。”汤夏和仰起头对他说,在这之前,秦文澈曾经告诉他自己有帮别的老师给植物浇水的习惯。
  于是,在此之后,秦文澈又养成了另一个习惯——给自己的碰碰香浇水。碰碰香养护简单,不怎么需要操心,因此多数时候秦文澈都只需要对它进行观赏即可。现在,这个习惯被打破了,花盆还孤零零地待在窗台上,可那土壤里的植物却不知道被谁移走了。
  他四处寻找,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那株脆弱的植物。秦文澈本不是文人,可那时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身体四处流窜的无措,一株小草的失踪竟让他产生了如此的难过,他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连对一花一草都这样重起感情来。
  第二周,一则消息在学校里四处流传:教ap微观经济学的秦文澈老师竟然为一株丢失的碰碰香写了寻花启示。这则消息很快传到了仍在渝州上大学的凌铭之那里。凌铭之将秦文澈写的那则寻花启示的照片发给汤夏和,并附上了一条留言:“没想到秦老师心思这样细腻,为一株小草伤了感情。”
  当时的凌铭之并不知道他随手一发的这条消息引起了汤夏和多大的心碎。秦文澈的寻花启示不过寥寥数语:
  “11月20日国际部二楼教师办公室外丢失一株小花,俗名碰碰香,在花盆中被连根移走,四处询问无果,连续等待三四天,未有失而复得的惊喜。这株小花本为我教学之余疏解心绪之物,看它一日日茁壮也令人惬意,时光流逝,感情渐深,面对它的不见实在难过。移走它的人若看到了这则启示,请把它带回到原来的桌子上,这里有人在等它。”
  可是,透过那些文字,汤夏和又能感受到秦文澈的伤心与着急。他仿佛能看到秦文澈站在空荡荡的花盆旁等待着会有人来归还,可无人来它的门前问津,最后他只得无奈折身回去的样子。
  他痛他所痛,爱他所爱。
  12月份,这一年就快要过去了,秦文澈收到了汤夏和的第二封来信。准确地说,是第二次来信,因为这一次包裹里有十几页纸,是汤夏和对他从九月到十二月份的思念。除此之外,它还从里面拆出了两株植物,两盆都是多肉,却是不同的品种,不知汤夏和从哪里搞来的,两株花都灰头土脸的样子。
  秦文澈以为自己已经从汤夏和这个点上顺利地绕了过去,他照常带下一届学生,做那个能与学生打成一片的有趣的老师,继续在国际部教他的ap微观经济学,也没有再去普高部代过课。
  秦文澈曾经总结出过一个生活理念,那就是他应当追寻生活的“平衡态”,没有太让他高兴的事,也没有太让他难过的事,因此情绪不会出现过大的波动,这是他要追求的平稳的生活。现在,他的的确确处在这样的平衡态里了,却渐渐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些无聊,心脏永远保持那样平稳的节奏有规律地跳动,不再会因某件小事而颤动。
  这样的稳定被汤夏和的来信打破了,当他拿到汤夏和再次给他寄来的信时,他非常、无比确定自己的心正在以一种他许久没有感受过以至于有些不能承受的速度运作着。这时候,他的理智又来到他的身体内,帮助他压下所有的雀跃。他尽量保持平和,尽管非常好奇信的内容,却还是将它放在了床头,等他处理完了所有工作、洗漱完毕将要睡了,才拿过那装信的纸袋,将它缓缓拆开。
  信的开头依旧是:“秦老师,见字如面。”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五日,我们学校的读书周假期从今天开始,这一周内我们不上课,而是读任何自己想读的书,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昨天晚上开始,宿舍就空了,我的舍友全部天南海北地跑出去玩,我一个人在宿舍,动笔给你写这封信。
  “昨天早上一起来,我就看到了你发的寻花启示。同你许久不见,看到那些文字,我竟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这是这么些天来我第一次得到你的消息,一字一句读完了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十分酸涩,不忍你连着几天被一朵小花折磨。我又想起你本是这样一个一草一木皆生情的人。
  “原本读书周我并无出行计划,可看见你的寻花启示后,我不想你再处于那样煎熬的等待之中,一秒都不想。于是我立马买了去首都,也就是你的家乡的火车票,安排了一天首都的行程。此去目的只有一个:给你挑株你家乡的小花。
  “我一直都很想去首都、去你出生的地方看一看,只是我是一个不善旅行的,对于独自出门这件事,既向往又害怕,反复犹豫着,始终没能迈出那一步。如今却一下子下定了决心,买完票后,我盯着票务页面,脑袋还有些发懵。我会在你的城市迷路吗?我不知道,现在我也没有害怕这件事,因为有另一种冲动冲破了我的害怕。”
  第一页信纸到这里就结束了,秦文澈撇头去看那两盆品相一般、布满土尘的植株,理解了为什么它们长成这样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首都气候较为干旱,难以养活娇嫩的小花小草。他将第一页纸放到旁边,继续读下一页。
  “今天是启程去首都的日子,早上不到五点我就起了床往火车站赶,生怕耽误了时间。早上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片蓝色,出了火车站后才刚刚八点,好在天色终于大亮。在你家乡的高铁站外,我请路人帮我拍了一张照,现在打印出来寄给你。”
  秦文澈又从纸袋里拿出照片。照片里的汤夏和穿着淡绿色冲锋衣,头发又长长了些,站在写有“北京”二字的车站前笑得青涩。那抹青涩是他熟悉的模样。秦文澈觉得他的面部线条变得更加柔和了。他的手在照片上摩挲着,铜版纸的表面泛着光,他心里有一些很特别的情感。这是第一次,汤夏和用行动告诉他,他很重视他,所以仅仅是看到他发的寻花启示,就独自一人去到他的城市给他买花。以前汤夏和是这样善于表达的吗?秦文澈想起了汤夏和写在日记里的、对他躲躲藏藏的爱。从前秦文澈不相信爱情。他认为绝大部分的爱是肤浅的、带有某种目的性的,爱别人本质上是利用他人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可现在他有些动摇了——汤夏和正试图向他证明他是错的。
  “在进入当地的花鸟鱼虫市场前,我没有想到这里的花如此脆弱。我左看右看,每次拿起一盆来问老板能不能寄往南方,老板就哈哈大笑一声说这里的花都是从南方邮寄过来的,再寄回去恐怕路上要折损。挑了许久,最后只能挑中两盆好养活且不大可能死在路上的多肉。不过,当时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明明你那里有品相更好的花,明明我寄出去的这两盆花如此不值钱,可为什么我还要这样做呢?秦老师,我知道你一个人在渝州常常思乡,寄给你一盆来自你家乡的小花,愿花能解君相思。”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