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助理说:“哥,你快去找澜姐问问她该怎么办吧。”
  挂了电话后,汤夏和几乎以全速冲往魏澜的办公室,在这件事情上,魏澜成了他唯一的希望。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向魏澜转述了数据泄露的事情,魏澜知晓事情的后果,但到底比汤夏和经历过更多事,应对紧急情况也更加冷静。她确认唐建华不在公司后,对汤夏和说:“我来处理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
  看着魏澜离去的背影,汤夏和瘫坐在椅子上,前几天心头的畅快也不复存在了。他清楚魏澜让他独立在做这个项目是基于对他的信任,她给他拨了那么多人头和资金过去,都是对他的认可,可他还是辜负了魏澜的期待。有时候,汤夏和希望自己永远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这样没有人会对他有任何期待,他也不用再承受别人失望的眼神。他忽然觉得特别特别累,为这个项目熬了几个大夜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累过。除了累,他还感到一种害怕,害怕就连魏澜也对他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几乎要被这种担心和害怕压垮,他又开始想逃避了。
  他心不在焉地处理剩下的工作,却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一直到快下班的时候,魏澜才回来。她的面色非常凝重:“我让技术人员关闭了数据库所有端口的使用权限,对客户数据进行了二次加密,还好这个数据库里的数据只能从中调用,不能复制,智慧公司只是拿数据去训练模型,没有进行储存,不会造成泄密的风险。但关停数据库哪怕一天,就意味着公司相关业务停摆一天,仍旧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如果唐建华知道了这件事,他可能会直接以泄露公司机密为由起诉你。”
  汤夏和的脸色白了一半,紧张地看着魏澜。魏澜叹了一口气,对汤夏和说:“不是我不想保你,只是这次实在事发重大,如果让唐建华追根究底,事情只会对你更加不利。明天我会借口自己工作失误关停了数据库来应付唐建华,但是......”
  说到这里时魏澜停下了,看着汤夏和,好像不忍说下去似的,但她最后还是说:“做错事情就要承担责任,哪怕不是你主观上想犯的错。汤夏和,我不想开除你,你自己去人事处申请辞职吧。”
  汤夏和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被炒鱿鱼,但是魏澜真的把这个结局说出来时,汤夏和还是感到了不可避免的难过。他不怨魏澜,相反,他非常感激能够遇到魏澜这样一个事事都帮衬他的好领导。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等魏澜用手指帮他擦去眼泪时,他才仿佛刚从梦中惊醒一般。他偏过头去,不让魏澜继续看见他的眼泪,眉眼低垂:“谢谢您这些年对我的提携与帮助。”
  魏澜却带着一点微笑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能力没有问题,夏和,我们常保持联系,说不定以后我还需要你。”
  这一晚汤夏和没有再借酒消愁,因为他认为如果那一晚自己没有喝醉酒,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在家里给自己下了一碗馄饨慢慢吃完,一个人出门散了一会儿步,慢慢来到了渝海海滩边上。傍晚,海滩上有许多有孩子的家庭,沙子上到处都是一个又一个小脚印。汤夏和慢吞吞地走着,裤脚被时不时卷来的浪打湿了。不知怎的,他突然对海水有些着迷,向前走进了海水中。水争先恐后地填满了他裤脚的缝隙,钻进了他的皮肤上、身体里,汤夏和突然想起来曾经有一次他也是这样,那一次秦文澈救了他。他把头埋进海水里,好像这样他一抬头秦文澈就会出现似的。当他再抬起头时,只感到海风卷席着他脸上的水滴,让他无法呼吸,浑身战栗。
  他说不出做这些事的意义是什么,但他就是想这么做。就像他允许佟令远划伤自己似的。秦文澈曾经给他这种想法和行为下了定义,他称之为“堕落”,他说:“堕落就是明明你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你已经不受控制地要去这样做。”如今,汤夏和又如他所说的那般堕落了。
  汤夏和递交了辞职申请,魏澜这里很快就通过了。他最后一次去公司拿自己的东西时,本想再和魏澜道一次别,可他走近魏澜的办公室时,才发现她的所有窗帘都被调成了防窥模式。他把脸贴在玻璃上,听见了唐建华的声音:“你现在居然敢做这样的事了,你为什么要包庇汤夏和?”
  他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许久都没有听到魏澜的回答,只好努力透过门缝去看房间里的情况。
  门的缝隙里,魏澜浑身赤裸,唐建华压在她的身上,像一头捕猎的野兽。
  佟令远回到汤夏和的住处时,房间里一盏灯也没有开。他走进客厅里,喊了两声汤夏和的名字。推开房间的门,他终于看到瑟缩在床上的汤夏和。
  “汤夏和,怎么了?”他走过去。
  汤夏和跪在他面前,双眼浸满了泪,他用哀求的语气对佟令远说:“请你打我,骂我,用你能想到的最凶狠的方式羞辱我、惩罚我吧......我实在承受不了这一切了。”
  第34章 地久天长
  chapter342010年春
  一过完年,日子就过得飞快,汤夏和的生活完全被繁重的学业占据,而秦文澈则在申请季中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气温就在两人的埋头苦干中不断地爬升,等汤夏和换回春季校服时,秦文澈终于有空休息,在家里关闭了所有的电子设备,不看任何消息和邮件。
  四月底的某天,汤夏和回家时带回了秦文澈的一大箱快递,他问秦文澈里面装的是什么,秦文澈从抽屉里拿出剪刀,一边拆那个纸箱子一边说:“里面装的是我近期想看的书。”
  汤夏和知道秦文澈喜欢看书,他也很喜欢。小的时候家里没人和他说话,他就自己跑到汤裕成的书房里找书看。只是,他从未同别人说过这件事,因为别人和他看的书不太一样,同他们没什么好聊的。
  他好奇地将头探进纸箱里,去看秦文澈买的书,最顶上一本是《绿毛水怪》。不知怎的,汤夏和心里有些激动,他说:“你也看王小波呀。”
  秦文澈点点头,看向他问:“你看过他的书吗?”汤夏和罕见地露出了不自觉的笑容:“我很喜欢他的书,绿毛水怪是我最喜欢的一本。”
  秦文澈一只手从箱子里拿起那本书,一边含笑对汤夏和说:“我大学时在图书馆里借过这本书,归还后时时想起,今年发行了纪念版,我看到就买了。”
  汤夏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本包装完好的书,秦文澈将他递到汤夏和的手上说:“送你了。”
  汤夏和却没有接过,而是冷不丁地说:“我最喜欢《地久天长》。”
  秦文澈已经把书中的篇目名称忘得七七八八了,一时没有明白汤夏和话里的意思。汤夏和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与期待:“邢红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你不觉得吗?我看这本书的时候,特别羡慕王许二人和邢红之间的感情。我合上书时,总是想,要是我也能拥有这样无拘无束的友情就好了。”
  秦文澈很认真地听他说话,想起来了《地久天长》是书里的最后一篇文章。他发现自己可以理解汤夏和的孤独,而且常常为看到他各个方面的孤独而感到心疼。除此之外,他还看清了汤夏和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他身上有着独特的气质,他的孤独也保护着他,成就着他。有时候,汤夏和会说出一些富有诗意的话来,让秦文澈感到惊叹不已。比如,有一天晚上渝州风很大,汤夏和骑车出门,回来的时候对秦文澈说:“刚才刮了十级大狂风,我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推自行车的行人,而像一把抵御狂风的伞,表面看上去在风中纹丝不动,实际上下一秒就有可能被掀翻。”秦文澈觉得汤夏和把自己比喻成一把伞非常有意思,反复回味这个比喻,在脑海里设想出汤夏和在风中的情形,觉得有趣极了。
  他很少像读懂一本书那样读懂谁,汤夏和是头一个。汤夏和看他一眼,他就能准确地说出汤夏和现在需要什么。他觉得自己和汤夏和有一种灵魂上的契合。
  虽然秦文澈来自于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但他的人生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大学期间,秦文澈读了太多书,可读越多书,他思考得越多,他就觉得越悲伤。他第一次看《绿毛水怪》时,图书馆闭馆时间已经快到了,自己头顶上只有一盏苍白的灯,他靠在灰色铁制的书架间像发现了珍宝一样捧读这篇文章。他看到邢红和王许二人把牛粪弄得教导员满屋都是;看到三人上山,邢红在小王和大许二人之间反复来回;看到邢红教他们唱《友谊地久天长》......明明是欢乐的场景,他的眼泪却在眨眼间流了下来,打湿了黄色的旧书页,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邢红同王许那样同频共振、无话不谈的友情。
  和汤夏和一样,他的心里也有一些充满诗意的东西,反反复复有很多次,他和朋友一起出去聚餐,聚餐结束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刚才的热闹不复存在,他一个人经过城市中热闹的人流,吹着夜里的风,一时间心里涌上许多触动,他想把看到的许多美好都同谁分享,可是没有那个谁,因为他明白没有人能够理解那句让他激动不已的诗句或者某个深深触动着他的场景。他带着满腹的诗句回到家,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仍感觉自己身体里的那些情感在四处乱窜,找不到归处。那时候,秦文澈感到十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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