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手机突然开始震动,秦文澈拿起来一看,仿佛是有心灵感应般,汤夏和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犹豫了两秒后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文澈。”汤夏和还是率先开口了,秦文澈本以为他会说“我很想你”或者“最近过得怎么样”这一类的话,可他没想到汤夏和问他“你想我吗”。
秦文澈喉头一哽,右手攥成了拳。他说:“不想。”
说这话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眉眼低垂着,就像在做什么很艰难的交易一般。
汤夏和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早知道有这一天,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
秦文澈很快就把电话挂了,汤夏和的一腔委屈无处发泄,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包里拿出银行卡放进裤子口袋里,关门的时候用力很大,几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汤夏和很少去酒吧,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更不喜欢那样一个每个人都如此直白、欲望与欲望赤裸裸地碰撞在一起的地方,因为他对秦文澈的爱永远是含蓄的、内敛的。
但是汤夏和迫切地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来摧残自己,酒也好,打骂伤害都好。只要他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他才能从中获取一丝安心。
汤夏和把自己的工资卡递过去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其他,酒保也没有说价格,汤夏和点什么他就上什么,二三十一杯的他上,二三百一杯的他也上。眼前的汤夏和一杯接着一杯,不跳舞,只喝酒。他喝酒的时候眼睛是闭上的,仿佛不去看那些液体,自己就可以一直喝不会醉。他的睫毛又长又密,闭上眼睛时好看极了。
不知道喝了有多久,汤夏和终于趴在了吧台的桌子上。酒保一杯一杯把账单结了,然后搜罗出汤夏和的手机,准备叫人来把他抬走。
翻出手机通讯录一看,最新一条通话记录是秦文澈的,酒保没多想打了过去。刚挂断电话准备放下手机时,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佟令远”。
酒保顺手帮汤夏和接了,那头的佟令远说:“好,我马上来接他。”
秦文澈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出现了视网膜变性的症状时是在半夜,汤夏和喝醉了酒回来,他本已睡着,被敲门声吵醒了,起身准备去开门,可在黑夜里他竟然一点儿也看不见。
从那以后,他都尽量避免在黑夜里出门。他第一次给汤夏和说离婚的那个晚上,他并没有开着车上路,而是把窗户打开坐在车里坐到凌晨。
这天第二次接到汤夏和的电话时,秦文澈却没多想就套上外套出门。白天他已经对汤夏和说了让他伤心的话,也许正是那些话让汤夏和又喝醉了,秦文澈非常想亲眼见到他。他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反正汤夏和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就算他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汤夏和也不会记得。
秦文澈已经适应了晚上看不见的日子,他带了一把能照亮很远的路的手电筒,在路灯下摸索着慢慢前进。他的脚步迟缓,每一步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
当他终于走到酒吧门口时,他却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这个位置,他一眼就能看见吧台上的汤夏和。从这个角度他能看到他瘦削的肩胛骨,和在他身旁的男人。
“一共是2670。”酒保把账单递给坐在汤夏和旁边的佟令远,佟令远没有犹豫掏出卡来把钱刷了,然后尝试抱起烂醉如泥的汤夏和。佟令远做这些的时候秦文澈就站在门口看着,佟令远的身材魁梧,抱起汤夏和稳稳当当。
“怎么又喝醉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佟令远还自言自语了一阵,他的话完全落入秦文澈的耳里。秦文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能为力,比起那个能照顾汤夏和的佟令远,自己却连路都走不好,连自己都无法照顾。
秦文澈眼睁睁地望着佟令远把汤夏和放进自己的车里,佟令远的车是林肯飞行家,把座椅放倒后汤夏和能完全躺在那里。秦文澈能想象佟令远载着汤夏和四处旅行的样子。也许他还会给汤夏和带来一些朋友,秦文澈忍不住想。
夜深了,秦文澈手电筒的光在街上显得尤为刺眼,走到一个路口时秦文澈关上了手电。他的眼前立马陷入一片漆黑,和刚关掉灯时的情形不同,他再也不能辨别出黑暗中隐匿着的物体的轮廓,他所能见的,只是单纯的一片虚无。
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尽管脑海中还记得刚才所看见的街道情形,当他走出去脚下一空的时候心里还是慌张了一阵。他把重心放在没提起的那只脚上,另一只慢慢地伸出去,一点一点往下试探,直到它碰到了坚实的地面,身体的重心才均匀地分布在了两脚上。秦文澈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勇气,打开手电筒,不再做这种让他害怕的尝试。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汤夏和的照片,他永远在口袋里放一张,走路的时候他会把手揣在兜里,手触碰着那张照片,那样会给他安心的感觉。他看着照片上笑得分外粲然的汤夏和,捧着照片的双手都在颤抖着。
“小夏,”他用手指摩挲着照片里汤夏和的脸颊,轻声说,“也许我们都要更加勇敢些。”
第16章 对立面
chapter162009年夏
“今年第三号台风‘玄武’中心于上午8点钟位于渝州东南方向约1150的洋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有8级......”
病房里的电视上女主持人播报着台风登陆渝州的传讯,彼时秦文澈正在给汤夏和削一个苹果。汤夏和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一片阴沉,远处的高楼像沉浸在一场酝酿中的风暴里。
“要下暴雨了。”秦文澈对他说。汤夏和抽回视线,看向正在认真削水果的秦文澈。秦文澈的手指白净细长,几乎比苹果果肉还要白,汤夏和看着鲜嫩出水的苹果,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秦文澈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丢进炖盅里,转头对汤夏和笑了一下:“你现在还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我给你把水果炖烂了吃。”
汤夏和乖巧地点了点头,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两人一齐朝门口看去,是班主任。
“汤夏和,下午会有警察局的人来对你进行调查,你今天精神怎么样?好些了么?”班主任似乎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眉头紧皱着,但面对汤夏和这个病人的时候语气还是放缓了些。
汤夏和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什么大碍,下午可以正常配合警察走流程。他说:“是十四班的郑权打了我。”
班主任愣了一下,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汤夏和没有任何犹豫,他并不为着于秋华的任何行径而感到羞耻。他说:“您或许听说过去年玉龙船厂胜诉的案子,那位同学的父亲是败诉的一方。他承担不起巨额债务跳楼自杀了,而我的母亲是玉龙船厂方的代理律师。”
秦文澈的目光沉了一沉,班主任点点头:“好,我现在回去跟主任反馈情况,下午你也要如实对警察讲出你所知道的前因后果。”
班主任离开了没一会儿,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汤夏和身处高层,能清晰地看到闪电劈下时的情形。白色的亮光犹如枝蔓般从云层中攀岩而下,贪婪地向前伸展,下一瞬间又隐匿于灰雾之下。
秦文澈拔掉炖盅的插头,将冰糖苹果羹盛出来端给汤夏和。汤夏和一边喝一边问秦文澈什么时候回学校。秦文澈说:“我请了今天的假,你不用担心。”
汤夏和低头去喝清甜的苹果汤,觉得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下午警察到他的病床边做了笔录,秦文澈全程陪同,这让汤夏和感觉放松了不少。等他们离去后,已经是傍晚,窗外的天空一片猩红,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班主任从外面进来的时候一身都是水,他在病房门口放好到处滴水的雨伞,进来先咒骂了一句渝州差劲的天气。秦文澈帮他把手上提着的塑料袋放到汤夏和的床头,这才发现班主任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孩穿着校服垂着头不肯露面。
女人一进来就同秦文澈和汤夏和点头哈腰地问好,班主任当然看到了秦文澈疑惑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站在一旁没说话。
“汤同学,汤同学的家长,我是郑权的妈妈。”女人冲他和秦文澈微微弯了下腰。她穿着朴素,讲话微微带有一些口音。汤夏和一眼就认出来躲在校服里的郑权——这些天来一直在背后搞他小动作的人。他抬眼向他们俩望去,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旁观一场戏剧。秦文澈也是同样的表情。
女人继续说:“是这样的,汤同学,我已经问过我们家阿权事情的经过了,我作为阿权的母亲感到很心痛,是我没有教育好他。我今天来,是想带着阿权给你道一声歉,医药费我们会承担,你看能不能私了了,就不要闹到警察局去了......”
汤夏和依旧紧紧抿着嘴唇,静观其变。女人碰了碰郑权,压低了声音说:“阿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