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96节

  不过她一个人散漫无事的日子没过多久,就有人求见。
  冯家人,准确来说是赵夫人带着冯煦和冯修,加上冯次兴一同求见。
  要是平日里,冯照是不会见的,这些人建功立业没多大本事,给她添堵的本事倒是大。但如今正好她一个人怀孕闲得无事可做,难得看到一群有意思的人,索性一次把一大家子人见齐了。
  在她的地盘,还没人敢惹她。
  第104章
  当年在代城时,冯家声名显赫,数次进宫拜谒太后,对代城禁宫如入家门。但如今到了洛阳,众人却是第一次进宫,多少有些忐忑。
  洛阳宫集齐天下精粹,侈丽闳衍远甚于代城宫,任何第一次来的人都不会不被震慑。
  赵夫人走在前面,看着豪奢壮丽、飞甍凌云的宫城,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极大的遗憾,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啊!
  这华美宫室,天下之巅原本都该是任由她随意进出的。
  要是高不可攀,人反而没那个念想,可偏偏只差那么一点,每每想起来就心如烧灼,连带着对冯煦埋怨不止。
  回头一看,冯煦却是一副面无表情,耸拉着脸的样子,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赵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一天到晚拉着脸给谁看!”
  冯煦本就是被强拉来的,她一点也不愿见到长姊得意的样子,这会更强烈地提醒她,你有多么失败。
  可好好走着路也能被说两句,她心里的火气一下窜上来,“我又不是卖笑的,娘要是想看人笑,不如找几个伶人从早看到晚,满意的还能收进房里,给我添个弟弟也不错。”
  赵夫人目眦欲裂,一只手都举到耳边,忽然想起这是在宫里,刹那间血涌褪去,颤抖着手指着她道:“你……混账!这是你一个女子该说的话!”
  冯煦扳回一局,再不想理会,自顾自走到前面,跟在小黄门后头走远。赵夫人对着身旁的冯修不停怒斥冯煦种种不是,几乎快要哭出来,冯修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心思根本不在这。冯次兴在后面看着这场闹剧,却觉得很有意思。他对冯家众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并不熟悉,只知道家里不太平,亲眼目睹闹得这么难看还是头一次。
  几个人互相沉默着来到显阳殿,太医正在为皇后例行看诊,又让他们等了好一会儿。
  在婢女的带领下来到内殿,皇后高高坐于主座,几人为满殿气势所慑,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小心坐到下首。
  冯照先发话,“听说诸位要求见我,阵仗这么大,所谓何事啊?”
  这一句话就把几个人要开口的话堵住了,赵夫人强摆出笑脸道:“听说皇后殿下有孕,我们做娘家的放心不下,一直想来看看,今日才得了机会进宫来。”
  冯照眼珠子一转,对着赵夫人道:“我娘早来看过了,夫人不必担心。”
  赵夫人听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胸膛起伏不断,但生生忍了下去。她本是放低姿态想为儿子求官的,明明有个做皇后的姐姐,他却空有个爵位,无官无职,整日在家醉生梦死。要是有个官位,且不论几品,也好过现在这样无声无息。
  从前冯家可是有王侯之家,有一品太师的呀!
  可如今看冯照的态度,赵夫人心里也隐隐知道,她是不会答应的。冯煦自不必说,从进来以后就一直低着头,冯修本来跃跃欲试,看赵夫人一句话铩羽而归也不敢出头了。
  一时间殿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冯次兴这时候适时开口,“听闻殿下有孕,阿翁欢欣不已,总想着进宫拜谒殿下。但他身体实在动不得,无奈之下,嘱托我一定要来看看,连带着他那份一起。”
  提起抱巍,冯照总算有了点精神,“抱翁近来身体如何?”
  “幸得陛下开恩,请太医看过,并无什么大病,只是年纪到了,身体撑不住,只能卧病在床养着,精神头倒还好。”
  “我正愁会不会扰了殿下清静,恰好赵夫人来询,请我去府里会饭,席间也说想进宫来看看,竟与我不谋而合,变索性凑到一块儿拜见。家中几个阿弟阿妹也说想看看皇后阿姊,我想我们几个已经足够多了,便说等他们长大了再来。”
  他详细介绍了来龙去脉,把自己和赵夫人一行摘开,还提及幼弟幼妹,勾起皇后对冯家的感情,不可谓不聪明。
  冯照听他说的话,的确想起当年还在家中时备受宠爱的样子,到如今父亲已经仙逝,代城的家从此回不去,不免增添了几分伤感。对眼前这些人都多了几分宽容,总归也算是一块长大的情分,还计较什么呢。
  就在此时婢女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她想了想便道:“正好,都送上来,我们一起看看。”
  “宫中刚到了一批贡品,你挑几样能用的,给抱翁带回去。你们,也
  挑几样带回家,让阿弟阿妹们也尝尝鲜。”
  她大发善心,让几人都受宠若惊,看着殿中一抬又一抬的箱子着实心动。
  婢女们一箱箱打开,江南的绫罗绸缎、西域的金石宝器、高句丽的白参灵药应有尽有,从前在家里都是太后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赏赐,现在在宫中见到满满当当、全无缩减的贡品,尤为让人惊叹。
  赵夫人眼尖,率先奔向那金光璀璨的宝箱,指使婢女挑拣几样稀品。
  突然间冯照在上首问道:“那是什么?”她指着赵夫人身旁的一个木箱问道。
  赵夫人一愣,还不知作何反应,一旁的婢女已经迅速上前查看道:“殿下,是一箱宋国来的珍果。”
  冯照顿时从脑海中翻出久远的记忆,宋国……不会就是那个让她染上风疹的罪魁祸首吧!
  “澄儿,你去看看是不是那东西?”
  澄儿如临大敌,下去仔细观察一番后禀明,“殿下,的确是。”
  李循在一旁问道:“殿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臣听得一头雾水。”
  冯照摆摆手道:“我见这果子容易起风疹,从前在家时就起过一次,全身红肿发热,后来再也不敢碰了。你那时候还不认识我呢。”
  可听了她的话,李循却更疑惑了,她走到那箱果子前仔细打量,问道:“殿下说的是这个黄花果吗?”
  “你认识?”
  李循点点头道:“臣幼时长在江南,此物于江南很多见,几乎家家户户都吃过,但从没听说过谁会因此得病的。”
  澄儿迟疑道:“会不会是人各有异,殿下从没见过,乍一碰就反应过大了。”
  冯照想了想,决定让太医过来看看。
  殿中原本受赏的喜悦之情被突然打断,众人安静地坐在原地,没人注意到冯煦的脸色已经惨白地吓人,赵夫人强作镇定,但衣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掐在手心,几乎力透血肉。
  太医令听闻此事,专门派来江南出身的太医,还对风疹之病颇有心得。
  他一听就知道个大概,“此物的确生于江南,所食者众。臣曾在江州见过有病患食之即病,不过……症状与殿下迥异。多发腹痛难忍,吐泻不止,倒不曾见过皮肉红肿的。”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万一她就是和别人症状不一样呢?她总不能再以身试险,验一验究竟症状如何吧。
  “殿下当年发风疹,我们都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旁人如何是旁人,但殿下的症状就是如此,如何能一概而论。依我看,这东西碰不得,殿下如今还是双身,不如趁早毁了干净,免得再生波折。”赵夫人并不赞同太医的话。
  太医捋着胡子道:“若以臣多年行医来看,吃和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吃进去多半是喉间发痒红肿、腹中绞痛、腹泻难忍,要是单单碰到了,更像是殿下所说的,浑身红肿发痒。一个在内,一个在外,兴许是碰了别的什么东西,而殿下当时并不知晓。”
  冯照沉思一番,并无印象自己碰过什么别的东西,但为身体计,还是不碰为好,便道:“既如此,你们都分一点带走,毕竟是贡果,毁了就可惜了。”
  哪只赵夫人反应剧烈,“殿下,再珍贵的贡果哪里比得了殿下的身体,万一被殿下碰到,再发病就不得了了!”
  冯照奇怪地看向赵夫人,她这么关心自己的身体吗?不经意间撇过冯煦时,冯照忽然发现,她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简直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母女二人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冯照顿时心生怀疑,她眯着眼打量两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突然招手让澄儿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冯照一锤定音,让婢女把黄花果撤下去,被打断的赏赐重新继续。
  坐在高台上,冯照没有错过赵夫人紧绷的脸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这可就有意思了,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众人挑选过后,中常侍指挥着黄门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整好,再把冯家人挑好的几个箱子抬下去装车。
  冯照抿了一口茶,对着几人笑道:“诸位来我宫中探望,我也没备好茶点,刚才吩咐人去备了些茶果,也让大家尝尝显阳宫的手艺,见见洛宫的御园比之代宫如何。”
  众人于是跟着来到碧海曲池,在池边的九龙殿赏景聚宴。婢女们就托着瓷盘鱼贯而入,多彩的瓜果点心摆在眼前。
  冯煦盯着眼前的盘子心里怦怦直跳,那是三颗硕大饱满嫣红的桃子,怎么会有桃子!
  她迅速抬头看向上首,冯照的盘子里是一样的吗?看不清。
  她不死心,竭力查看周围人桌上,身侧的冯次兴桌上没有,对面母亲和弟弟的桌上看不清。
  就在此时,冯照拿起桌上的一杯茶盏走下来,先走到冯次兴桌前向他敬酒,她以茶代酒,冯次兴却不敢不喝,满杯吞尽。
  然后她朝着冯煦的方向走来,很快,很近。
  冯煦四肢发颤,不知道该怎么办。皇后难道不知道自己见不得桃子吗!怎么会在桌上摆这个?她要过来了,在自己面前发病怎么办?她还怀着孩子!发病会不会牵连到孩子?孩子还能不能保住?到时候皇帝会作何反应?
  冯煦想起当年皇帝的所作所为,心里发寒,那个寡恩忌刻的人一定会迁怒她,会杀了她!
  她猛然起身,“别过来!”,就在同一时刻,桌上的一盘桃子被她一把掀到远处,足足有二丈远。
  满场皆静。
  冯照盯着那被扔远的桃子散落在大殿上,忽然轻笑一声。
  “阿妹这是怎么了?”
  冯煦还在颤抖,语无伦次地说:“桃子,离远点儿……”
  冯照陡然变脸,面无表情问:“哦?这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轻轻的,面孔平静,但却让冯煦瞬间回神,当她再度看向那些桃子时,忽然发现它们一个个竟像乳酪般塌陷在地上,从里面渗出乳白的汁液。
  不对!那不是桃子!冯煦猛地转头看向冯照。
  “你知道我对桃子起疹,谁告诉你的?”
  冯煦原地僵立,空洞的眼神下意识看向对面的赵夫人,冯照跟着看过去,赵夫人被两道目光同时射中,真如身中双箭,脸色发白。
  “赵夫人,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但赵夫人不愧多长了年纪,镇定地回道:“殿下,我实在不知此事,亦不知此事为何让殿下反应这么大?”
  “啪!啪!”冯照抚掌而笑,“赵夫人,我真是佩服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大。当年我起风疹恐怕不是因为这个贡果,而是因为你用毛桃做了手脚吧。现在想来,那时机真是巧,我去了瑶光寺养病,阿妹后脚就进宫去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赵夫人忽地站起,强撑着姿态道:“殿下,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冯照却笑出声,“夫人,我乃皇后之尊,你以下犯上,还问我要证据?你不如先学一学什么叫君臣有别。”
  说完,她厉声问:“除了你们两个,冯修干没干!”
  冯修此时早已吓得浑身颤栗,听见这话当即大喊:“我没有!我不知道!”
  “很好,”冯照轻点了下头,“那就从冯煦开始。”
  她一声令下,众多内侍立刻就围过来,让人无法逃脱。
  “今日之事,我也不想大动干戈,今日事,今日毕,你们让我难受,我也不想让你们好过。”
  她指着身边的曲池道:“把她给我扔下去!”
  冯煦浑身抖如筛糠,尖叫大喊:“不!不要!”随着内侍们的齐力擒拿,扑通一声被水淹没,仅剩时不时露出水面的双手和头在呼救。
  赵夫人见状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的表情,吓得求饶:“殿下,对长辈做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啊,就是太师还在,也定不会同意的。”
  冯照觉得好笑,“既然夫人不愿,我也不好强逼,不过你得找个人替你,你看冯修如何?问问他愿不愿意尽这份孝心?”
  冯修哪里听得这种话,吓得大叫:“不!不关我的事!阿姊,你是我亲阿姊,我怎么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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