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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辍朝三日,皇帝一刻不曾出显阳殿,简直乐不思蜀,已然忘了外朝还有何事。
待到复朝第一日,皇帝的好心情立刻消失殆尽,崔慎求见他。
崔慎是经门下省递的奏请,无可挑剔的章程,但此人偏偏挑在他刚成婚的日子,简直其心可诛,而他甚至不能惩处,怎么能不憋得一肚子气。
先前京中对冯照的旧事议论纷纷,他为了平息舆论,特意给崔慎官复原职,甚至还提到主客令的位置,可他就是这么报答君恩的!
崔慎在家休养了很久,瘦骨伶仃的身躯恢复正常,才决定求见皇帝。
皇帝冷眼看着崔慎一丝不苟地行礼,开口道:“崔主客的病是好了?”
“臣已无大碍。”崔慎平静道。
真是可惜了。
皇帝面色微微抽动,沉声道:“你所为何事?”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崔慎,而崔慎丝毫不惧,道:“皇后殿下旧物遗留于臣家中,臣自当奏禀奉上。”
皇帝原本靠坐在桌前,一听这话脸色陡变,双手扣案,倾身对着他。
崔慎跪立于殿中,目光微垂,八风不动。
上方皇帝狠狠地咬牙,恨不得现在立刻把崔慎拖出去砍了。阿照早八百年就跟他和离了,能有什么东西留在崔家!就是有,他不知道送回去吗!偏偏等到这个时候,简直其心可诛!其身亦可诛!
“陛下倘若不便,不若请皇后殿下出面,我自与殿下详谈。”崔慎又道。
“砰”地一声,皇帝拍案而起,额头青筋暴起,“崔慎你放肆!给我滚出去!”
“陛下稍安勿躁,”崔慎仍淡淡道:“此物不可久留,究竟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早日告予皇后定夺。”
皇帝闭了闭眼,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才勉强不拔下墙上挂着的宝剑去把他砍了。
“什么东西?”
“一只信鸽。”
鸽子被呈上来时放在了一只金笼里,生龙活虎地跳来跳去。
然后皇帝看着这只信鸽,忽地眼神一变,想起来它的来历。
崔慎犹嫌不够,继续说道:“此物是当年殿下的嫁妆,一直被她养着,后来……这只鸽子就留在了我家中。我想毕竟殿下也养了好些年,总还是挂念的,便将它呈上还于殿下。”
依照此人心机,他肯定知道这是皇帝送给冯照的,毕竟这种信鸽不是凡品,多半出自御苑。但他偏偏要往皇帝心窝子上戳,明晃晃告诉他,阿照一点不在乎你送的东西。
皇帝此时的脸色已经黑得像墨汁,再有一句话就能滴出墨来,好在崔慎终于住口。
他忍了又忍,最后咬牙道:“说完了,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崔慎出去的脚步,还有皇帝扔出来的一副砚台,没砸中他,反倒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白准!”
白准候在外面,忽然听到皇帝大叫,忙不迭跑进去,又听到皇帝怒喝,“叫吏部尚书进来!”
可怜宋尚书一把年纪,被皇帝急急叫来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竟是单单一个六品官的调官,不过这职位倒是别出心裁。
“让他做起居令史,给我修起居注!”
就让他看看,我是怎么跟阿照日日恩爱的!
第87章
自入宫后,冯照越发觉得称心遂意,看皇帝也越发顺眼。
从前在家中已是富贵登天,可来到宫里做了皇后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这么穷奢极欲的享受法子。后宫只有她一个人,所有上供到宫里来的珍宝异玩内库里都堆不下,皇帝也不常用,全都便宜了她。
西域的宝冠、金饰,东夷的珍珠、玛瑙,还有北地的绿松石,东西阔土的宝物汇聚一起,做成了她耳上戴着的的嵌宝石人面龙纹金耳铛,手上戴着的织梭白绿玛瑙手串,还有胸前璀璨的金珠嵌绿琉璃项链。
眼前这方等身高的铜镜剔透锃亮,照出室中这位光彩夺目、艳姿四射的美人。
冯照满意地打量着自己,再度环视这座宫殿,骄矜地点了点头,但唯有一点让她不快。殿中摆满了青瓷,在朱墙墨地的宫室里格外显眼,绿得发油,活像个螳螂精的屋子。
再好的东西也不用摆这么多,冯照一看就知道他还记着当初她朝他摔过去的那个瓶子。
小心眼的螳螂精!
不过看在他照顾这么周到的份上,这点小事就算了,到时候她去宝库里一样样挑,把他的好东西都掏过来。
她在这里心情曼妙地享受着,可皇帝一进门却臭着一张脸,对着桌上的茶埋头苦喝,就是不跟她说话。
“陛下这是怎么了?”她拖长着调子问道。
皇帝看了她一眼又撇过头去,像是不太在乎,过了一会儿才提起,“我以前是不是给过你一只信鸽,时间久远,我记不太清了。”
冯照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皇帝顿时神色微妙,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你把它养在家里?”
冯照拧眉看他,“你不会还要要回去吧?”
他脸色顿时黑下,“送你了就是你的,但你进了宫怎么不把它带进来?宫里人伺候得更尽心。”
“那是以前,现在它早就飞走了呀!”冯照莫名看着他。
“飞走了?”皇帝突然提声,幽深的瞳仁里慢慢燃起怒火。
好啊!骗他也就算了,连找个借口都这么敷衍,要是被那个贱人知道了,都不知道他有多得意!
皇帝当然不甘心,他慢慢平复心绪,压着火问她,“崔慎求见我,说那只鸽子,你落在崔家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冯照,不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她原本半趴在榻上,听见他的话顿时愣住,接着慢慢坐起来,脸上精彩纷呈,最后定格成又气又笑的面容。
“呵!我就说你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来八百年前的事,原来是一狼一狈凑在一块净想这种破事!”
皇帝轻动眉头,想斥她别乱说话,可她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激动,“鸽子为什么跑了,是我把它放出去的!我想让它去找你!”
“但你离我太远了,真的太远了……我找不到你,它也找不到你!”
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冯照是尖叫出来的,带着脆弱泣声的破音。
她一下失力倒在榻上,话说不动了,只在那里泣哭。
皇帝一下慌了神,他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上前两步,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就被一手打开,“别碰我!”
“好,好,”皇帝哆嗦着把手缩回去,“你,你别哭了……”
冯照半缩在榻上,哭得浑身发颤,“我阿耶死了,我阿娘病了,我找不到人帮我,没人愿意帮我,他们都欺负我。”
她通红的眼睛溢出泪涟,哀哀地看着他,“我找不到人啊,我只有找你了,你是皇帝呀,你为什么也帮不了我。”
皇帝听到这里彻底听不下去了,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冲动——抱住她,抓住她。
她缩成一团像个刺猬,几乎整个人都深深地覆进怀里。可她不愿意被他碰,不停推开踢开,“你也欺负我,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他完全包裹住她,深深吸气压住喉咙泛上的酸意,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她的半张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阿照,我怎么会欺负你,我怎么舍得欺负你。”
“你骗我!我根本找不到你!”
皇帝心里倏然一痛,“是我的错,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我们是夫妻,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只要我还在一天,就永远是你的靠山。”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冯照脸上全是哭下来的眼泪,他凑上去一点一点全部吻掉,把掺杂着咸涩的味道渡进她嘴里。苦在嘴里,苦在心里。双唇相贴,她的嘴被封住,终于停下了哭声。
“我给外姑封郡君,以后想见谁就见谁,好不好?”皇帝一边轻抚后背,一边问她。
冯照抽噎着,“你说真的?”
“君无戏言,”皇帝轻轻吮吸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阿照别哭了,嗯?”
常夫人送嫁女儿后在家中惴惴不安,唯恐她在宫里受了委屈,自己也帮不上忙。但还没等到女儿给家中报的平安,就接到了封赏郡君的旨意。
这道诏令着实出人意料,因为上一个朝廷敕封的郡君还是冯太后的母亲,且还是死后追封,而如今冯照一进宫,其母就得封郡君,叫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新晋的皇后,她在陛下那里的份量恐怕还要重几分。
朝中对此颇有议论,不过关照后族是应有之义,再加上皇帝对冯家的偏爱人尽皆知,冯太后在卫廷仍有余威,倒也没人说什么。真正看重此事的唯有一人——太子。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
先前他听说阿耶和冯家女传闻时就异常不安,生怕冯家再出一个皇后,好在冯大娘子早早就嫁人了。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以二嫁之身封后,阿耶真就喜欢到这种地步吗!
太子胸中顿时涌起强烈的不忿,如果不是太后,阿娘也不会死,现在宫中又要来一个冯家女,难道他要自己的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他难道不记得冯太后是怎么对待过他的吗!
气血上涌,太子气得满脸通红,手边随便抓了个东西狠狠砸下去,瞬间碎裂四溅,在地上飞弹起来,正巧打中了门外欲要拜见的中庶子高岳。
此人脾性秉直,捂着半边胳膊进来,脸色肃然道:“殿下身为国之储君,自当秉性持重,何以骄躁轻怒,甚至泄愤于珍物?殿下可知,此方砚台要费尽多少民力,又价值几何?寻常百姓家中一年所得资财也不过如此!”
他字字珠玑,但太子一听头都大了,“我堂堂太子,岂可与小民相提并论!”
高岳微蹙眉心道:“殿下受万民供养,怎能自绝于万民?”
太子揉着脸,烦躁不已,“我知道了!这种时候高公为何总要紧抓着这种小事不放。”
“那殿下以为,何为大事?”高岳叹了口气。
太子顿时双目怒睁,双手撑在桌上,高声道:“当然是陛下立后!”
他是猪油蒙了心,把这样的女人娶进来,迟早要祸害元家!
“殿下,”高岳额间深深皱起,“这与你何干?殿下是储君,是国之础石,只要殿下稳住脚步,陛下无论选谁都妨碍不了殿下。”
他不以为意,太子却越发恼怒,此人只会对他说东说西,真遇到事了却半点主意没有,说来说去都是读书忠君那一套,简直愚昧透顶!
几日之后,皇帝召太子入宫,拜见他新立的皇后。
当着皇帝的面,太子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假作无事地行完所有礼节,皇后也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行礼。
“往后这就是你母亲了。”皇帝道。
太子一瞬间抬起头,眼中恶狠神情还未藏好,旋即又低头应喏。冯照低眼瞥见,手上的茶杯一顿,神色不动,若无其事地喝下茶水。而在一旁皇帝看来,这便是母慈子孝的场面,不免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都是眼里容不下钉子的,如今初次见面能不吵起来,已经让他十分欣慰。尤其是太子,竟然懂事了一回,他更觉得真是长大了。
辍朝日罢,皇帝再度开始勤政,但这回有了心爱之人在侧红袖添香,他批奏章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在御座上批奏,冯照靠在一边的榻上看书,时不时吃些点心,看起来像个悠闲自在的狸奴。他偶尔抬头看她,期待她也看过来,二人心有灵犀。可是那书、那吃食不知道有什么魔魅,引得她一次也不抬头。
无奈皇帝只好清清嗓子喊她过来,这时候这位皇后就会慢悠悠地走过来,没骨头似的软在他身上,他如愿以偿地美人在怀,享尽极乐。从前不知道,现在才知晓床上有床上的滋味,座上有座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