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79节

  这可是堂堂亲王、元氏皇亲,玉宁这样鸡都不敢杀的性子怎么会杀人,冯照百思不得其解,问她:“发生了什么?”
  玉宁抿唇沉默,旁边的世子这时开口了,他的嗓音清凌凌的,说出的话却让人惊骇,“夫人不必替我揽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敢连累夫人。”
  “住口!”玉宁喝止他,疾言道:“你不过是个小孩儿,有什么罪不罪的,我亲自动的手怎么也推不到你身上去。”
  “但夫人是为了我——”
  “别说了!”玉宁忽然崩溃失声,“他就是个畜生!”
  世子陡然住口,低下头不说话了。
  冯照一瞬间心头震荡,不可置信地看向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世子,然后目光慢慢转向床上的乐陵王。
  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屋中三人坐立各异,一时半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只听到惊喘与零星的抽息。
  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乐陵王这幅尊容还摆在这里,再拖下去会出大事,冯照不得已打断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把他处理干净再说!”
  玉宁很快镇定下来,吸了吸鼻子哽咽道:“阿照,多谢你。这种事,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冯照深吸一口气,然后语气飞快地说出计划,“世子,你去找家里的酒过来,然后全部泼到他身上。等到入夜再把他拖出去,在池边找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他沉下去。”
  “失足落水?可要是捞上来有人发现——”玉宁还没问出口就被打断。
  “到这里还没结束,你要一路守着他的尸体直到下葬才算安心!你先装作他失踪,然后派人去找,记住要派你的心腹去,捞上来以后立刻入殓盖棺。别人一说你就哭,哭得越伤心越好。”
  劈头盖脸说完,冯照对着世子也毫不客气,“世子,乐陵王已死,你就是王府的主君,你和玉宁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凡是要出面的你都要站出来,否则出了事大家都跑不掉。”
  世子虽年纪不大,但秉性却很镇定,遇上这种事也没慌了阵脚,定定地允诺,“冯娘子放心,我一定和夫人共进退。”
  为掩人耳目,冯照和玉宁先行出来走动,世子在里面清理屋子。但玉宁放心不下一直绕着屋子走,时不时回头看,生怕突然出事。
  好不容易等到夜深人静,世子带着两个贴身僮仆悄悄将人运出来,此时元康身上早就已经浑身酒味,嘴里被灌满了酒。几人找了个假山掩映的地方,将元康拖住,摁住腿在岸上狠狠擦地,随即将人慢慢推入水中。
  “扑通”一声,在宁静的黑夜中引起波澜,结实的一具身体就这样没入水中,水
  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像是被几人的喘息声震开。
  此刻后面矮山上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几人一惊,霎时躲进假山里。等了好一会儿,矮山上的灌木里忽然窜出来一只狸奴,周围再无旁的动静,众人方才放下心。
  元誉扶着山石站出来,然后走进晦夜中静静地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湖面,忽然发出一声轻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躲在后面的僮仆听了都不由一颤。
  如此平静一夜,直到次日清晨,王府中传来一声破空的尖叫,代都再次迎来一场葬礼。
  冯照如常去乐陵王府吊唁,灵堂上玉宁一身丧服,眼睛红红的,看到她来了才终于展颜。
  经此一番,玉宁仿佛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真正有了王府主母的样子。而世子更是脱胎换骨一般成长起来,作为王府的主人像模像样的站在门前迎接诸位宾客。
  世子在前面主持,冯照跟着玉宁来到后院,终于知道了当日是何种情状。
  “那天是阿誉生辰,”玉宁低头哽咽了一下,方才继续说,“他不太高兴,我以为是因为他阿耶不记得他生辰。我就给他做了寿面,还让他去找他阿耶,结果……”
  玉宁不停抽泣,嗓音都在颤抖,“结果我一进去就看到——”
  “那个畜生他竟然!阿誉是他儿子啊!”玉宁再度崩溃。
  “我当时脑子太乱了,冲上去拉他打他,但他力气大,一下就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然后他开始脱我的衣服……我记不清了,好像是阿誉跑过来拽他,然后他突然发狂,要去打阿誉。我那时候什么也没想,就不知道拿了个什么砸到他脑袋上。然后!然后他就不动了!”
  玉宁说到这里忽然狠狠喘息,攥住自己的胸口,再度泪流不禁。
  冯照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恶狠狠道:“混账东西!”
  看着是个人样,没想到一点人事不干,害苦了玉宁!
  “他已经死了,你不如早些归家,也省得老是想到这个贱人。”
  但玉宁却有些犹豫,“我阿耶肯定不想让我回去,而且,而且阿誉才这么点大,我担心他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
  冯照的话一时堵在胸口,她转了个弯才说出口,“世子已经不小了,况且我看他心神镇定,不会受此事困扰。”
  玉宁蹙眉道:“我比他年长,看他一个孩子这么受欺负,我真是看不下去。”
  没想到不过短短时日,这位世子就让玉宁如此关切,看他处理自己父亲尸体时镇定的样子,可并不像玉宁口中所说是个单纯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没有非常人的经历,也练不成非常人的性情,况且游家那种样子,玉宁真不如留在王府,好歹在这里她就是品阶最高的王妃,不必受人桎梏。
  还有冯照这个手握把柄的靠山在,料想元誉那小崽子也不敢亏待玉宁。
  也许是冯照镇定的气势感染了玉宁,她原本惊弓之鸟般的心神逐渐放松下来,二人再度畅谈许久。
  此时元誉也派人过来请玉宁出去露面。
  玉宁万分不舍,冯家就要走了,这是她们在代都的最后一次见面,下次再会还不知是什么年月。
  临行前,冯照和玉宁紧紧相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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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率队在前,冯家人在后护着冯宽的灵柩遥遥南下,终于抵达洛阳。
  灵柩停于东郊七里涧,冯照在众人之间,一齐看向远处声势浩大的銮驾。皇帝身着丧服亲自出城迎舅父灵柩。
  他一眼扫过,定定落到冯照脸上,两人的目光隔着掎裳连袂遥遥相望,皇帝忽然心中一痛,两双泪眼,一对素服,从今往后,冯家的长辈一个也没有了。
  他飞快掀身下马走到冯宽灵前,扑通跪倒在地,叩灵而拜。
  皇帝的动作太快,旁边人都没反应过来,旋即惊呼,“陛下,使不得!”
  他兀自对着灵柩三叩首,一叩舅父恩勤,二叩祖母所托,三叩丈人之仪。他在心里默念,愿舅父在天之灵见证,我与阿照白头到老。
  冯家人站在一旁哀中遇喜,皇帝拜完冯宽,对冯家亲眷又是一番叮嘱。
  轮到冯照时,她和兄弟姊妹一起站在皇帝面前答话,能看到他时不时掠过的目光,看到他衣袖下的鼓起,那是他紧紧攥着的手,他总是这样,一紧张就攥紧手心。
  “冯大娘子”,冯照猛地抬头,迎上皇帝专注的目光,带着盈满的柔软,“节哀。”
  冯照突然湿了眼底,慌张地点头。
  皇帝隆恩如旧的态度让洛阳百官都知道了冯家仍然不可小觑,但毕竟冯家已经没有能立足于朝堂之上的下一代,一个在陛下跟前受宠又毫无威胁的家族当然讨人喜欢,于是冯家刚在新都定居,又开始门庭若市起来。
  然而冯家人却才知道冯延已死,甚至死在冯宽前面。
  冯照先后送走了姑母和父亲,如今再闻大兄死讯,竟然没有哭出来,她呆呆地想,这是不是天意如此,她们家的人都注定短命吗?
  她慢慢地扫过如今冯府仅剩的家人,只有冯修一个成年兄弟了,还被撸了官身,她无力苦笑一声。
  而冯修也并不如想象中高兴,他原先暗害兄长是要继承家业,可如今成了白丁一个,前面还没人挡着,就是让他执掌一府,他也做不到啊!
  他自从被贬为白身之后,如无必要绝不出门。要是他看见从前的故交,平白就矮了一头,白丁见了官身可是要行礼的。
  冯延葬于北邙山,冯宽与昌陵长公主亦合葬于此,皇帝率百官送葬哭丧并亲撰墓志铭。
  随着他亲手写下的“太师京兆郡开国冯武公墓志铭”的碑石深埋于地底,冯家一代英武就此落幕。
  邙山之巅,浩渺云烟,常夫人远远地看着,直至墓室封禁,忽对冯照说道:“阿照,我死之后,你把我一个人葬下,我不跟他葬在一起。”
  冯照湿着眼眶道:“好。”
  皇帝以太师之葬为由下诏:“代人迁洛,悉葬邙山。代人死葬河南,不得还北。”
  延熙朝轰轰烈烈的迁都之举在太师之葬后终于告一段落。
  历经冬春夏秋,迁居洛阳之北人终于知道南地的四时光景与北地是怎样的大不同。冬日自然好,温暖宜人,草木兴盛,但夏日怎会如此灼热潮湿,简直要把人烧死闷死。一辈子没出过代北的鲜卑人根本受不住,闹得怨声载道。
  有人借机上书行“两都制”,朝廷夏至代都,冬日再回洛阳,但皇帝坚决不允,甚至不许人私下回去。为彻底结束北人对代都的留恋,他下诏废除代都的留台,这意味着从此代城只为恒州治所,再无京都之名。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翻过年来,皇帝突然宣诏,召太师之女冯照入宫,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第85章
  冯照曾是崔家妇,虽已和离,但总归是嫁过人的。当然嫁过人也就罢了,更要紧的是她的夫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崔家几代人在大卫入朝为官,是响当当的大家族。皇帝此举,岂不是与臣子争妻?
  有些脑袋活泛的人马上想到崔家接连受贬,而冯大娘子前头的夫婿崔慎又莫名隐病在家,往深里想一想都觉得蹊跷。
  更有甚者,还有人记得,当年冯大娘子云英未嫁之际,曾与皇帝传出过一些风言风语,因先太后之故差点就要入宫,后来不知怎的嫁进了崔府,这么一想,嘶……可了不得!
  京中议论纷纷,很快就有风言风语传到皇帝耳朵里,说来说去都是二嫁一事。皇帝听了也不在意,只笑道他这是效先汉景帝之风,又言崔郎之病并非冯娘不祥,而是她命格贵重,常人受不住,正是帝王命格之良配。
  于是众人哑然,也无话可说了。这毕竟是他的私事,稍有不慎就有妄议天家之嫌,皇帝连迁都这样
  的大事都一意孤行,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听旁人的劝。
  本来朝臣还不做多想,不过是后宫多个女人罢了,也不关他们的事。但皇帝下诏,竟然直接封后!
  诏书经门下时引起一片非议。给事黄门侍郎见到这道皇帝亲自写成的诏书时心中暗骂,中书省真是不干人事,这种不合礼制的诏书按例是不该下来的,他们肯定也知道,哄着皇帝自己写,门下要是通过此诏,皇帝也只记得中书的功劳,要是驳回就是驳皇帝的面子,横竖恶人是给他们做了。
  无奈他去请教侍中,陆隽见到后也很是无言。依照卫制,封后是要先铸金人的,但皇帝醉心汉化,若从汉制,一纸诏书就可封后,臣子也无话可说。
  陆隽悚然一惊,此时他终于深深地意识到,怪道皇帝一心汉化,从今往后,皇帝手中的权柄被紧紧收拢,所有阻碍他大权独揽的威胁全部被废除,他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直接听令于皇帝的门下今后将愈受倚重。
  想到这里,陆隽立刻道:“既然是陛下亲令,自然要悉数从命。”
  此诏经由尚书省,抄送宗正寺、太常寺、少府监,宫中立即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当然也由此在京中引起阵阵波澜。
  旁人如何猜测,于皇帝而言都无从要紧,他一大早起来就精神奕奕,对镜揽照了几番,仍旧不满意,于是问道:“我是不是该换成冕服?”
  一旁白准手里还拿着冠帽,正要为皇帝戴上,听他这么问不禁一噎,“陛下,此去迎亲来去驾马,冕服多有不便,陛下纵然身着便服,通身已是穷尽经纬锦绣,龙章凤姿至极。再说……冯……皇后见到陛下如此看重只会欣喜不已,哪里会在乎陛下穿了什么。”
  如此,皇帝这才作罢。
  不过他有一句倒是说错了,阿照最是看中排场的人,要是他随随便便就去了,她一定会给他摆脸子。
  想到这儿,皇帝不免想起她当年嫁入崔府时的情形,据旁人所说,当时红妆十里,满街华彩,至今仍叫人印象深刻,据说阿照当时还很满意。他不免轻讽,区区一臣也敢妄娶天妃,他今日的安排才能让人看看什么是轰动京都。
  待皇帝驾临冯府时,冯家众人已经早早等候在门口,见他来了齐齐行礼。其中冯修尤为意气风发,皇帝的立后诏书下达后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果然不久之后给他加封爵位的诏书也来了,虽然只是个信都伯,但有了贬为庶民的经历才知道这失而复得的爵位多不容易。
  不管皇帝是不是看在他长姊的面子上封的,总归冯家再出一位皇后,往后少不了他的富贵。
  冯煦站在一旁面色很不好看,当年她棋差一着,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可现在轮到她长姊,竟然直接跳过铸金人,怎么?生怕阿姊出了像她一样的意外是吗,这岂不是显得她像个笑话!等到皇帝春风满面驾临冯府时,冯煦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此人真是,真是寡恩薄义、忌刻卑陋!
  冯修瞥见她满脸不忿,顿时脸色微变,“你什么表情?大喜的日子别摆个死人脸。”
  “呵!”冯煦冷笑一声,“你这么高兴,我看你恨不得把自己阉了坐进那车里。”
  冯修脸色一变,正欲发作,此时皇帝已经翻身下马,他连忙扬起笑脸迎上。
  后院中冯照正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镜面透亮,映出一个姿媚冶丽的脸庞,云髻峨峨,金穿玉缀,粉面朱唇,柳眉星眼,上妆后更显妩媚风情。头戴莲花宝冠,身着袿襡大衣,玉佩绶带环绕其间,通身贵气逼人,一派天家气度。
  常夫人站在身后,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又喜又悲地说:“没想到阿照这么快又要嫁人了,可惜现在只有阿娘能看到了。”
  尽管冯宽有负于她,但对阿照是没话说的,还有冯延,当年和崔府结亲时他一力张罗,可如今他们却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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