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58节
他低下头拉着冯照的手,和她的手十指穿叉,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开,“你等着我,别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冯照失笑,“我又不会跑了,还能大变活人啊,你走吧。”
但崔慎刚走,冯照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宫人态度谦卑却又极力强硬地带她进了内殿。
太华殿的外殿常用来大宴群臣,是外朝之地,而其内殿却是皇帝的寝宫。在太后离去之后,禁宫中最尊贵的地方当属这里无二。
数月不见,皇帝立在那里竟让冯照一瞬间有种陌生之感。哪怕他此刻身着孝服,也掩盖不住身上肃穆沉凝之气。
“陛下圣安。”
皇帝看着她缓缓拜倒,却没有说话。他一寸一寸地掠过她身上,像是流水一样拂过去,头发更长了,脸更白了,腰也细了。
就知道他照顾不好。
“阿照,”皇帝轻声喊她,“你喜欢崔慎?”
冯照猛地抬起头,皇帝向来不待见崔慎,甚至不愿意提起他,为什么忽然问起来。
她心里咚咚地跳,下意识地说着,“陛下……他是我夫君。”
夫君?呵,叫得那么亲热。
皇帝坐于御座之上,紧紧握着凭几上的木雕龙首,脸上格外平静,“我听说夫妻之间有七年之痒,但你爱尝鲜,三年时间已经足够你厌弃他。”
冯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我们以两年为期,若
是两年之后你还没有和离,你应该不会想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冯照瞠目,差点叫出声,皇帝这是疯了吗!
第64章
皇帝仰靠在凭几上,宽大的袖袍肆意倾泻,虎毯架在背后,满座乌锦金流,虎视眈眈地看着底下的女郎。
瘦削的身躯跪坐在地,冯照闭了闭眼,皇帝的心思越来越明显,已经彻底摊开不装。
但她仍然坚定地反驳,“陛下,为一己之私迫人,岂是圣明君主所为?”她没有筹码,只能以皇帝最在意的名声入手。
然而皇帝不为所动,他沉着眉眼,半透的光打在脸上,越发冷峻刻厉,“圣君之圣,在于开疆辟土,广安天下。区区一臣也想坏我名声,你未免对他……太过自信了。”
“陛下不怕被人耻笑吗!”冯照心慌慌的,忍不住驳斥他。
皇帝却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指斥乘舆是大不敬,有几人肯为他这区区五品官犯上获罪?哦……我忘了他已经是从六品了。况且,这点言语与我而言毫发无伤。”
冯照呆呆的,浑身汗毛竖起,张口又不知说什么。
也许是不忍见她可怜,皇帝从御座上下来,走到她跟前。
就在她以为他又要动手动脚时,他在距离她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紧接着半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阿照,这是件好事,对我们三个人都是好事。你嫁给我,我保你一生富贵登天,天底下所有人见了你都要顶礼膜拜。这是你从前的心愿啊,你跟着他一辈子为臣为下,难道甘心吗?”
皇帝越说越激动,的眼睛中迸发出神采,“还有崔慎,他要是与你和离,我也保他一辈子平步青云,这是全天下所有男子的梦寐以求,他也会答应的。”
他描绘的场景太过诱人,以至于冯照有一瞬间的动摇,可是她又很快清醒。
“陛下所言,我知道都是真话。可是陛下的心变得太快了,我不知道哪一天陛下不满了,就将我弃如敝履,我也无处说理。”
皇帝陡然站起来,“你不相信我,却愿意相信他吗!”
冯照摇摇头,“迄今为止,他对我一心一意未曾改过,可是陛下……”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皇帝强压怒意,下颚线条紧绷,“你要是在我身边,绝不可能变成如今这样,你看看你现在的心气,还是从前那个天下无二的冯照吗!”
他说得痛心疾首,冯照却怔住了。
皇帝沙哑着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震颤,“你想做翱翔九天的凤凰,只有我才能给你,可是你嫁给他,抛弃了我,连自己的志向也不顾了吗。”
“你跟着他,永远要向别人低头,就算在家里那一亩三分地耍威风有什么用,你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吗?”
可是陛下,最先要我低头的,不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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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寿诞之后,朝中依旧平稳,只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引起了微微波澜。
崔慎因殿前失仪又被降职。原先他任秘书省秘书郎,因才气过人临时被调去做主客令,一扬北朝国威,擢升给事中,后又被贪墨之事牵连降为主客令,到如今殿前失仪重又做回秘书郎。兜兜转转一圈,竟然回到了起点。
他擢升太快,早就有许多人艳羡嫉妒,如今一下跌落谷底,少不了人说风凉话。
但外人终究是外人,关起门来家里人的话才叫伤人。
“你个孽子!你这么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升官如登山,降职如下坂,你这一降,得过多久才能补回来。上回你是受牵连,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这回呢!殿前失仪!啊你几岁了,还能犯这种错?早叫你识人眼色,多看少做,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一天天的耷拉着脸,谁见了你能高兴,我要是你上官,我也把你贬得远远的!”
“你失了圣心,要多少年,多少机会才能补回来!”
崔英气得面色通红,指着崔慎的鼻子骂,唾沫星子直飞。
实在是他心里着急,他就这么两个儿子,如今两人却都还在底下打转,偏偏擢升的还能被降职,胸中气闷难当,忍不住破口大骂。
大郎淳厚,不善在官场摸爬,但这么平平稳稳的也能往上走一走。二郎性情阴郁,纵有些小聪明,也走不长远。
这回被他说中了吧,凭歪门邪道升的官,到最后也能被撸下来。
崔慎一直面无表情地受着骂,一句没有反驳,崔英见他这幅死人样子更是来气。
他正欲发作,卢夫人此时匆匆赶来,打断了他的怒火,“住口!你怎么好意思说阿慎的,他就算被贬了两次,也是和崔怀平级,他年纪还更小!你把崔怀当宝贝一样,只一天到晚盯着阿慎骂,偏心也不是你这么偏的!”
崔英气得颤手指着她,“妇人之见!”
卢夫人冷笑,“我这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比岁数,比品阶,阿慎都比崔怀强,受不起你的指点。”
“你,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他在宫中宴席上,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跟新妇卿卿我我,陛下当场没说什么,转头就给他降了官职。”
卢夫人骤然看向崔慎,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崔慎慢慢道:“我并未逾矩,也许是恰好撞见了陛下心绪不佳而已。”
他竟然没否认,那就是真的了,卢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会如此?你是鬼迷心窍了吗!那是什么地方,家里还不够你胡闹的吗!”
崔英轻嗤一声,“你不让我说,那就自己说罢,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你心里的好儿子。”
卢夫人额头绷起青筋,“阿照呢,去把她叫来!”
崔慎忽地抬头,“不用叫她,不关她的事。”
卢夫人更气了,“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她,你想做什么!”
崔慎紧紧攥着手,极力控住自己浑身郁气,“一切都是我主动做的,阿照什么也不知道。”
可他越说,卢夫人越觉得他在狡辩,甚至于让她想起来当年崔英护着杨夫人时候的样子。
崔慎再次被执家法,这一次还要加上一个顶撞长辈的罪名。
晚间内室,崔慎趴在床上,身体陷入绵软的床褥里,由着冯照给他小心上药。
柔软舒适的床被,温暖的炭炉,轻轻爆裂的烛火,背上星星点点的凉意。一切都让崔慎格外平静。
他不习惯私密的卧房中有人伺候,冯照也心疼他遭的罪,亲自为他上药。
白皙滑嫩的背上交错着粗壮的长痕,那是根根棍子深入皮肉打出来的,在赢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显眼。
冯照一边上药,一边抱怨,“你怎么这么笨,不知道躲呀!你对我倒是奸诈得很,怎么偏偏这种时候跟个木头一样。”
她欺负他时顶多颐指气使,从来不会动手,怎么他父母这么苛刻,好端端的人都
作弄坏了。
崔慎轻轻勾起嘴角,“我习惯了,有娘子在,我就不怕疼了。”
冯照可听不得这话,气得把瓶子往他身上一扔,“什么话!”
那瓶子扔到伤痕上,痛得崔慎一声轻“嘶”。
“习惯了不会改吗,你天生就喜欢挨打吗!不行你下次叫上我,我亲自舌战群雄,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给你们家人面子。”
崔慎原本的痛呼硬生生转弯变成了笑声,笑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多谢娘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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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华殿中,宽大的桌上铺开绢纸,皇帝一边作画一边听着侯官禀报。
画上的人上次画了一半,现下再画又觉得不如真人光彩照人,修修改改终不满意,他索性揉了纸投入罐中。
他后靠到凭几上,一手揉着眉心一边听侯官探来的诸多细报。
侯官说完,皇帝慢慢冷笑一声,“呵,打得好。”
皇帝的轻轻一句话,泛着幽深的冷意,令侯官不禁打了个寒颤,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但皇帝见不得他踌躇不定,冷喝一声,“说!”
侯官一抖,全说了干净,“而后崔慎回屋,所有侍奴全都赶了出来,只剩他与夫人,我等俱不知晓后事。”
他说的很委婉,但夫妻二人关起门来能做什么事,谁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皇帝才更加隐怒。当初若是他不曾出去,他们早就该成婚了,哪里轮得到这个竖子肖想阿照。阿照不过是为了气他,到今天也不肯回头,成全了那贼子的野心。这件事就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时不时戳得他心火交加。
被翻红浪,意乱情迷,殢雨尤云,衣带交叠密不可分,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他通通扫出去。
他恨得眼睛通红,无法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一定要把这根刺拔出来,哪怕自己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回去!继续盯着,有任何异动都要报我。”
侯官暗喜,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跑出去。
这一年的冬日,皇帝因守孝一事再次与大臣们起了争执。
皇帝虽然总揽朝政,但在孝期内只决军国要政,其余诸事全赖太尉等国老。众臣恐长此以往,大政将旷,于是请奏陛下除衰即吉。
但皇帝以情在礼前为由不肯,双方僵持之下各退一步,皇帝便以一年为期,另二年间每月朔望服丧,其余时间皆揽庶政。
既然皇帝下令,京中总算可以从丧期的阴云中松快出来。
然而很快,一纸诏令将大卫天下都砸个震荡。皇帝亲令,非太祖子孙及异姓为王,皆降为公,公侯循降。
这意味着从此非元氏子孙,满朝王爵全部降等,当然也包括冯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