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57节

  冯宽看她回来,先是震惊,后又释然,“陛下果真纯孝,连你也要回来守孝。既然如此,你就先在家里待着吧。不过陛下自己要守三年,竟也要你在家守三年吗……”
  他喃喃自语,仍然忧心着皇帝的选择。须知三年光景,冯煦若不在宫中,焉能知晓今后会如何,冯家刚失去一位太后,势必要在宫中再留下一位女郎。
  冯煦眼睁睁看着阿耶的想法拐了个大弯,欲说陛下不是这个意思。但转念一想,阿耶这么看重她就是因为她要入宫,如果她就此说出来,那么今后……
  冯煦打了个哆嗦,仔细回想皇帝说过的话……他也没有直说不是吗!他说要她回家,可没有说过不能再进宫。倘若阿耶向陛下进言,陛下又对冯家恩宠,说不准将来就又有机会了。
  她心里怦怦跳着,这是个绝妙的法子,进可攻退可守,她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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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不折不扣地执行自己的诺言,着丧服,禁荤腥,甚至每月去方山祭拜永固陵,其心之诚,在百官看来堪为万民表率。
  他甚至要在方山旁,修建一座万年堂,这是他为自己修建的虚宫,在百年之后葬于太后身侧。
  如此纯孝至性,就连与太后共事多年的老臣也看不下去,劝他不必如此。
  这已经是皇信堂的常事,过去太后带着皇帝在这里与百官议事,如今皇帝为太后与百官争执。景似人同,犹少一人。
  暮春时节,在百官劝谏下,皇帝终于饮食如常,否则铁打的身体也撑不住,只是孝服仍在。而也就在此时,太微殿终于竣工。
  自此,帝驾于太微殿临朝,延熙十六年的大卫终于迎来了一个年富力强的君主。
  “陛下,人来了。”白准战战兢兢地引人入殿,而后迅速退了出去。
  此人样貌平平无奇,是放在人群里无论如何也记不住的长相,但精神奕奕,恭敬地上前拜倒,“陛下圣安。”
  皇帝高居于御座之上,威严日盛,见他进来眉眼一抬,“平身。”
  那人低着头道:“陛下,臣已派人入崔府,只是尚未去到崔英身边,仍在等待机会。”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沉声道:“不必,让他去崔慎身边。”
  他有些惊讶,身为侯官,他们负有监察百官之职,虽然名声不好,但直属皇帝统领,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身兼要职,刺探的消息当然也重要至极,怎么会派到一个年轻小官的身边。
  但侯官要的就是话少,皇帝怎么吩咐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当下只应是,便准备离开。
  “……等等”,皇帝少见地犹豫了,他长久地思索着,像是在考虑什么难题,半晌才道:“多探查他……和他家人的行踪。”
  说完之后,皇帝又停顿了,他仍等着,直到皇帝终于下定决心一挥手,“罢了,就先这样吧,等他有异动再来禀报。”
  侯官猜测皇帝心中对此人颇为看重。
  身为下属,当然要凡事想在上官前面,于是出宫后,他便当先联系上那间人,嘱咐他密切关注崔慎及其家人的行踪。
  不过既然重点不在崔英,为何又要提及家人呢?
  “崔慎家里都有谁?”
  间人已进府有些日子,大致摸清了崔家的关系,便道:“他们家人少,只有他爷娘,他大兄,哦还有他刚娶的新妇。”
  “新妇是谁?”
  “冯家大娘子。”
  侯官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第63章
  延熙十七年,京师国恤,天下缟素,坊巷皆悬白幡,翩翩如雪。
  就在对太后庞大而长久的祭奠中,人们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执掌国柄二十余年的太后已经落幕,取而代之的是年轻气盛的元氏皇帝。
  在天子近臣眼中,皇帝虽年轻却有极大的自制力,仿佛天生就习惯了勤勉。
  太华殿的内侍已经习惯了每日天蒙蒙亮就来提醒皇帝起驾,但他们敛气蹑足掀开帷帐时,皇帝却已经睁开了双眼。
  皇帝最近睡得不好。
  压在他头顶的大山一朝崩倾,原以为会长舒一口气,但现在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最近他常常梦见太后,并不是临终前的太后,而是在他幼时那个更强大无情的太后。那时元恒年幼,刚刚被领上皇位。太后派来他身边的内侍悄悄去跟太后告状,说他对太后不敬。于是在不曾预料的某一天,他忽然被带去太后殿中,狠狠地笞打。
  满殿的人目光如常地看着,谁也不敢阻止,他抿紧了嘴,一声不吭,梦中已经没有痛觉,但他仍能清晰地记得当时心中忐忑害怕又极力平静的心情。
  忍耐着忍耐着,梦中场景再度变幻,他趴在床上,有人轻轻地给他上药,那是温柔又绵软的触感,他口中浸润了苦涩的药汁,有人把娇嫩的一双手放到他的额头贴着,他想直呼放肆,又沉溺在柔软中不肯醒来。
  可是他不是被打了吗,怎么额头这么烫?
  哦,原来是发烧了,是在弥陀山的时候。弥陀山有一个重要的人,但他想不起来是谁了。只知道闭着眼的时候她柔软的手会触过来,轻缓的吐息声让耳边涌起热意,还能嗅到清幽的香气……
  他的身体越来越紧绷,埋伏在心里的火几乎要从全身迸发出来,他极力想睁开眼,看看那是谁。元恒觉得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躁,直到最后猛然睁开双眼,身体骤然一松。
  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许久,直到小黄门轻轻掀开帷帐,“陛下,起驾了。”
  皇帝掀开被子坐起身,一手支着额头,闭目沉静,内侍们也不敢打搅,静静立在那里等着皇帝起来。
  不过他只是耽误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恢复如常,照常洗漱用饭,然后看书批奏。
  待到下午午休后,便是皇帝一天中唯一的欢娱之时。
  延熙帝幼承圣训,诗书棋画样样精通,毫不逊于汉人名士。
  此时日光透过轩窗洒进室内,将宽大的桌上照得亮堂,桌上铺开一张绢纸,皇帝正在细细落笔。
  宫人们离得不近,只能侧着瞥一眼,远远看过去似乎是什么画作。这是皇帝近来的新爱好,旁边的画匣里已经放了满满一匣子的卷轴。
  不过今日,皇帝画着画着忽然停了,他坐下来端详着画作许久,然后对着一边的白准道:“近来宫中可要办什么宴席?”
  白准一时有些懵,如今无节无庆的,办什么宴席。但皇帝这么问了,显然是有深意,他绞尽脑汁地想,终于从纷繁杂乱的日子中记起来,似乎,皇帝的寿宴要到了。
  “陛下,下月是您的寿宴。”
  但皇帝并无喜意,他半靠在椅上,双臂张开放于扶手上,五指作拢慢慢地敲着,“我尚在孝期,岂有庆诞之礼。”
  白准飞快地在脑中过了一遍皇帝的意思,陛下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既然提起就是有这个意思,但恐怕碍于孝期无法大办,只是迫于臣下的劝进才勉强做寿。
  他上前一步,真切地说道:“陛下孝感动天,太后在天之灵自然勿怪。但陛下乃天子,天命附身,寿时敬天,非失礼于太后。不若宴席期间禁绝歌舞,亦是两全之法。”
  这一番话说完,皇帝认真听进去了,沉思一会儿方才道:“你说得有礼,只是还需简办,席上不可饮酒。你去知会光禄寺,一切从简。”
  “另外,如今重阳逾近,我欲宴请京中七十以上老者,让京兆尹准备着。”
  “七品以上都可列席。”
  白准低头应喏。
  此时窗外恰好吹来一阵清风,吹得桌上白绢翘起一角,白准就这样看到了一片艳红的裙角,那是个……女子?
  但很快就被皇帝压下去盖住,白准匆忙低下头,掩盖住自己惊愕的眼神。
  又一卷绢纸放进了画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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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熙元年,皇帝践祚第一年,也曾在太华殿宴请过老人,如今再度宴请,皇帝也觉得恍如隔世。
  他亲自为三老五更割牲,还赐下服裳,满殿的人都怀着敬慕的心情看着他。
  此次赐赏不分官民,老翁老妪们多为平民,活了一辈子第一次看见皇帝,已是激动地不能自已,如今皇帝还亲自敬礼服侍,简直诚惶诚恐,不知该作何动作,幸有礼官指引才不至于出打乱子。
  皇帝赏赐过后拢起袖子,在宫人端来的铜盆中净手。
  盆中水波荡漾,皇帝的目光也顺着流光往下轻轻一扫,掠过众人身上。
  时隔多日,冯照再次进宫,只是一个从六品官的家眷,宫中已经没有太后姑母,也没有专门的马车来接她。只有老老实实随着人流穿过行道步入宫中。
  冯照心中多有慨叹,崔慎见她心情不佳,将她大袖下的手慢慢握住,还捏了捏她的手心。冯照反手握住他的手,两个人一起慢慢走着。
  一直到了宴上,崔慎握着冯照的手都不曾松开,甚至于皇帝驾临,他的手还握得更紧了。
  朝廷还在孝期,宴席无酒也无大荤,倒是桌上的一碗乳酪颇得冯照心意,一会儿就吃完了。
  崔慎见她爱吃,就把自己那份也给她,不过冯照要拿勺子他却不肯,非要自己拿勺子喂他。
  冯照狠狠瞪他一眼,当着大殿这么多人他也不害臊。
  她迅速把崔慎手上的勺子抢过来,剜他一眼,这才一口一口把乳酪吃完。
  此时皇帝亲自下台到席间,和老翁老妪们问谈,以茶代酒示敬。
  殿中瞬间嘈杂起来,伺候的内侍,宗亲和京兆尹都围过来,在皇帝身边笑呵呵地闲谈,促成了这其乐融融的场面。
  等冯照再抬起头,却发现周围渐渐变得安静。
  此时皇帝端着茶,已经轮转过来要给旁边这老妪敬茶,于是周围人也都来到了他们面前。
  崔慎在殿中品阶最低,自然被安排到了最尾,以至于和老妪临近。她精神矍铄,以一种揶揄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人。
  冯照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崔慎的桌子,才发现他竟找婢女要来满满一盘子酪碗,一心等她吃完再递给她。
  别人都是一桌子饭菜,他一桌子都是白碗,显眼至极。
  皇帝的目光轻轻撇过,落到桌面上,又很快落到杯中茶水上,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掺杂着丝丝冷意。
  冯照心里咯噔一声,僵硬着身体回转过来,直愣愣地盯着桌上的残羹,好半晌都魂飞出窍。
  这场宴席不知何时结束的,等到殿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冯照还是愣愣地坐在那里,直到崔慎轻拍她胳膊,她才动了。
  “啊——”冯照双手捂脸,“你在干什么,不嫌丢脸么!”
  崔慎不以为意,又趁着机会以迅疾之势地在她脸上偷亲一嘴。
  “阿照是我的夫人,我照顾夫人天经地义,别人才会知道我们夫妻同心,伉俪情深。”
  冯照尚未反应过来,捂着脸赶忙看向周围,幸好没有同僚在,只剩下几个宫人在收拾残局,这才松了口气。
  她恼怒不已,“谁会在意啊!”
  谁知道呢,崔慎嘀嘀咕咕的不服气。
  二人走出殿外,周围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冯照气冲冲地往前走,崔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地小声求饶。
  “崔主客,”一个小黄门跑过来,“刘侍郎有请。”
  崔慎问,“敢为侍郎所为何事?”
  小黄门摇摇头,“奴不知。”
  崔慎看了冯照一眼,她摆摆手道:“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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