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52节

  今日冯延用饭时,仆从们轮流上菜,其中一人不知为何过于胆怯害怕,越走近越颤抖,以至于冯延分出目光去看他时,他一脚踩空,手里的托盘也摔到地上。
  冯延还道这是个粗手粗脚的,换个人来就是,没想到他忽然跪地磕头,涕泪直流地求饶。冯延终于察觉不对劲,叫人把他抓起来当面审问。
  这一问,就问出了冯修毒害大兄的悖逆人伦之事。
  他买通了冯延身边的侍从,让他在饮食中下药。此人正好从前被冯延罚过,又有重金奖赏,忍不住答应为冯修做事。但临到跟前,此奴又心生畏惧,控制不住浑身发抖,乃至被冯延发现,最终事败。
  闹出这种事,怎么能不惊动一家之主。冯宽来到这里时,那一锅洒到地上的鸡汤还腾腾冒着热气。
  冯延备受打击,瘫倒在榻上。冯宽不管冯修的尖叫吵闹,对着下仆一个一个问,问完最后一个,他站在那里许久,背对着兄弟二人,然后转过身疾步走过来对着冯修就是一巴掌。
  “你这个孽子!”
  冯修自知事败,却并不害怕或是后悔,只有无穷无尽的不甘心。只差一点,只有一点冯延就能死了!
  如果不是这些奴婢没用……想到这里,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仆从,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冯宽抖着手指他,“你还不知悔改,你无可救药!”
  冯修却大笑起来,笑得流泪,他咬着牙,“阿耶!父亲!我喊你父亲,可你当我是儿子吗!”
  “你!”,冯宽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你还敢狡辩,你生在冯家,我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你受封郡公,食邑八百户,你去外面看看,看看天底下有几个能跟你一样享福的!你不是我的儿子,早就去外面要饭了!”
  “哈!”冯修讥笑地看着他,“这不是我应得的吗!你把最好的最多的都给了他,我就这点东西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记着我食邑八百户就说我要知足,怎么不说他食邑一千八百户!我还要感恩戴德吗!”
  他此时双手被缚,只能梗着脖子看向冯延,无疑是把矛头对准了冯延。
  屋中的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敢把这种阴私事咽进肚子里,屋内只剩下二人争吵后的粗喘声。
  冯延听着他的话,心里越来越冷,身上也越来越凉,他从来不知道冯修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你一直很怨我?”
  冯修噗嗤一笑,“我的好大兄,你这么善良仁义的人当然想不到我这种小人的想法。”
  冯延紧紧握着曲几的扶手,慢慢直起身,“你就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我们是兄弟。”
  “兄弟?”他跪在地上也要挣着转过去盯着他说,“你又把我当兄弟吗!是,你是个仁厚君子,那就要那我这个弟弟来当衬你的绿叶吗!”
  “我没有!”
  冯修冷笑着说,“从小到大,你总是拿我作筏子去讨太后的欢心,好成全你的淳厚之像。你是个君子,我就是个偏狭小人!”
  “殿下,阿弟他又打人了。”
  “殿下,阿弟他不认真读书。”
  “殿下,阿弟他不是故意的,您别罚他了。”
  冯修怪模怪样地学着他讲话的腔调,五官都扭曲在一起,好像冯延说这话时也露出过与这一般无二的丑态。
  冯延愣愣地看着他,半晌后仰起头,以手覆脸,两行泪从眼角流下。
  他哽咽着说:“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这是做兄长的责任,应该规劝弟弟不要行将差错,从来没想到在他心里这是贬人抬己。
  冯宽在一旁眼睁睁看完了一整场闹剧,原本的愤怒慢慢沉到心底,整个人越听越颓,只想闭目塞耳不忍再听,直至最后无话可说。
  两个都是他的儿子,却反复成仇乃至于夺人性命。子不教,父之过,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他,他这个父亲有多么不称职!
  父子三人在这屋中各有各的沉默。
  赵夫人被拦在门外心急如焚,担心儿子出事,等到门一开立刻就冲上去。
  王恂带着几个部曲亲自把冯修压住,赵夫人见他被狼狈押解,当即扑上去大喊,“二郎!二郎你没事吧!”
  冯宽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闭嘴!他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他大兄!残害手足,不知悔改,你还这么袒护他,我看就是你惯得他成这样!”
  赵夫人呜呜地哭起来,“二郎才多大,他怎么会自己想出来这种事,肯定是有人教唆他。你要给二郎做主啊!”
  冯宽沉沉地盯着她,“这件事,我已经上禀太后,他要如何全凭太后决断,我们家谁也救不了他!”
  赵夫人失魂落魄地回到院子里,冯煦也等得焦急。
  “阿娘,到底怎么了?”
  赵夫人忽然抓住她双手,两行泪刷地落下,“阿煦,娘求你,救救你阿兄。”
  冯煦听她说完来龙去脉,如遭雷击,浑身发软瘫坐下来。
  偏偏在这个当口,在她即将入宫的前夕,每一次都是这样,她一有好消息接着就必定有坏消息,好像老天见不得她过上好日子。
  陛下好不容易才同意让她进宫,可是看看她的亲兄长都干了什么事,在亲妹要进宫之时毒害亲人,干了也就罢了,还这么愚蠢低劣地被人发现,在众目睽睽下丢脸,连带着她的脸都丢尽了。
  别人会怎么想,瞧啊,那就是未来的皇后,就是那个亲弟弟毒害兄长的皇后。
  今日之后,天下人都会议论!
  皇帝又会怎么想,他会怎么看冯家,她还能不能入宫,只要想一想她都觉得难堪。
  冯煦捂着脸,只想静静地流泪。
  赵夫人见她不吭声,却加倍着急,她拉住她的双臂,极力劝她,
  “阿煦,你是要做皇后的人,你进宫去求太后,她肯定会给你面子。要是没人帮二郎,他这辈子就要毁了!”
  冯煦只觉得可笑,她的面子?她有什么面子,事到如今这件事能是她们控制得了的吗。
  她无力地看着阿娘,阿娘是个精明的人,只有每次一遇到冯修的事,她就变得偏执任性。哪怕如今她的女儿已经要做皇后了,她的儿子犯下大错,可她的心里永远都把她的儿子排在第一位。
  冯煦哭着哭着就笑了,笑出眼泪和绝望,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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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坐在太后床前,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冯家家事还要请太后自己定夺。
  冯宽和冯延坐在下首禀明经过。
  太后听完了,只问了冯延,“子延,你是苦主,你怎么想?”
  冯延仍然面色苍白,还没有从惊惧伤心中恢复过来,他稍微平复了心绪,然后说道:“殿下,此事虽是二郎所做,但我身为兄长亦有失察之过。我与他兄弟二十年,都不知晓他心中不忿竟然到如此地步,未能及时纠正他的歪念,以至于他最终犯下大错。恳请殿下保全他的性命,让他今后改过自新。”
  太后听完,轻轻一叹,“你是个好孩子,以德报怨,行高德巨,二郎若是能学到你一半,也不枉你的苦心了。”
  冯延低下头苦笑,从前不觉,原来二郎每次听到这种话都在心里暗恨,日积月累,终成大祸。
  看得出来,太后也不想取冯修的性命,倘若因家中私隐之事闹出人命,岂不是在百官面前丢大脸,让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搁。
  皇帝是在场唯一能平静的人,他打量太后的意思,开口道:“子延虽宽和,但国法不可废,亦不可不罚。便罚笞一百,黜为百姓。念及祖母与太师,此子便不送廷尉,我派人去办。”
  太后想了想还是点了头,“罢了,就这样吧。”她挥挥手道:“你们都去吧。”
  冯宽父子二人领旨谢恩而去。
  皇帝看着太后的动作,似乎有话要说,于是留了下来。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他英武挺拔的样子,还是开口道:“立后的事,要抓紧了,我想趁着身体还健朗的时候,看着你成家。”
  皇帝原本自在的姿态略有迟滞,太后这次是认真的了。
  他看着太后憔悴的病容,忽然意识到,太后这是在着急。
  方才离去的父子二人是冯家的顶梁柱,冯家的下一代冯延勉强能支撑门户,冯修又做出这等丑事,早就废了,再往下子嗣虽多却少有成器的。将来别说继承太后的遗志,就是连自立都难。太后担心将来冯家无人支撑门庭,想趁着她还能做主的时候多拔擢小辈上来。
  想到这里,皇帝也变得有些心软,毕竟是他的母族,他也不忍见祖母年迈还要为小辈操心。
  他终于还是点了头。
  皇帝走后,太后盯着锦帐发呆许久,然后吩咐英华,“你让阿照进宫一趟,我有话跟她说。”
  第58章
  冯照接到消息时很是讶然,她还等着宫中传出对冯修的处置,没想到自己倒先一步进宫。
  出了这么大的事,冯家也捂不住,崔家也很快知道了这事。杨夫人本就胆子小,乍听到身边有这样害人性命的事,吓得不能自已,遑论继续议亲。
  尽管穆灵与此事无多大干系,但她坚持以为不能再和这女郎接触。杨夫人觉得,此人命硬,真嫁进来肯定要把崔怀克死。一想到这儿,她又慌慌张张地拜菩萨去了。
  本来在此之前,杨夫人还能大着胆子找冯照帮忙,此事一出,她每回见到冯照都躲得远远的,再不敢接近。
  冯照哭笑不得,对着崔慎说:“我有那么吓人吗?”
  崔慎一边给她按着肩膀,一边笑道:“娘子这是不怒自威,是贵人之相。”
  冯照轻拍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后起身,“行了,我要走了。”
  崔慎上前揽住她的身躯,轻咬她的唇瓣上摩挲不止,灵巧的舌头探进去被冯照狠狠咬住,二人奋力纠缠半晌,分开时俱都喘息不止。
  “好了,”冯照拍拍他的后背,软下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她刚亲完嘴上还肿着,面容娇艳如海棠春放,崔慎无法抑制地亲吻她,在她细细的颈间吮吸,像是在咀嚼海棠花瓣。
  “嘶——别咬了!”冯照不高兴了,用手打他,“疼!”
  崔慎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冯照一路坐着马车和轿辇,长驱直入太和殿。这一次非比寻常,太后特赐轿辇,载她一路前行,到太和殿门前才下轿。
  见到太后时,冯照心里暗暗一紧,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起来比上次病得更重了。她的眼神仍然锐利,带着拼杀过后的锋利,但长在这孱弱的身躯上还是减轻了几分。
  “阿照,”太后轻轻地又慢慢地喊她,“你来了。”
  “殿下圣安。”她深深拜倒。
  太后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待到冯照抬起头,那深深的目光重又阖上。
  冯照做好了十万个准备,或许是问她在崔家如何,或许是问她如何看冯修,甚至于如何看冯家,没想到太后竟然问了她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阿照,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
  “嗯?”冯照实在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开口,然后才看向太后,“殿下恕罪,我不明白。”
  太后也不怪罪,耐心解释道:“前有诸子百家,挣了百年,挣的是国要做什么样的国。若以此类比,你想做什么样的人呢?”
  冯照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觉得答案早就埋在心底,被这么一问,就轻而易举地破土出来了。
  “我要长乐无极。”冯照笃定地说。
  太后这时愣了一下,她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然后忽然笑了。
  “很好,那你要怎样才能实现长乐无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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