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44节
她又换做腻人香甜的话音,凑到他耳边:“如今我已嫁人,陛下尽可放心了。”
这句话很轻,却把元恒吓得一抖,他忍不住往后退,脚下却被绊倒,一个趔趄摔到座上。
他没有力气坐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冯照的背影慢慢走出殿门,再走到院外,终于消失在他面前。
她走得那么快,既是逃离这座昏暗的宫殿,也是为了逃离一个人的身边。
上一次见面,她哭着跑出去,是他亲口赶她出去的。她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哭得他心里翻江倒海,可他还恼恨着那些诛心之语,浑身难受,看她哭得可怜更加难受。
可是这次,她连哭都不哭了。
昏黑的大殿中,寒风呼啸而进,殿中唯一的烛火在冷风中颤抖着、恐惧着,骤然熄灭,一缕细密的游烟飘无所依,直至碰到了地上的那堆白氅,悠悠打了个旋儿,然后慢慢在殿中散尽。
此刻殿中无声、无光、无味,只有一人独自坐在正中,和一片虚无融为一体。
元恒的眼中慢慢浮现黝黯的墨色,很快将全身也泼染殆尽。
冯照沉着脸走出去,崔慎等在门外。
他低着头,手覆在墙面上,不知在想什么,听见旁边的动静,
陡然一怔,他猛地缩回手,看向冯照。
此时他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大氅不见了,他慢慢颤抖起来,嘴唇翕动,好像要说些什么。
冯照朝他走过来,在宫灯下,他才注意到她身上自己的衣衫还整整齐齐,只是尤带愠色。
下意识的,他松了一口气。
冯照见他神姿有异,不由拧眉问他,“你怎么了?”
说着,她上前去抓他的手,“这么冷的天去抚墙做什么,不嫌冷吗?”
崔慎却倏地一躲,手缩到后面,比兔子蹦地还快,“我手冷,别冰着你。”
见她不高兴,崔慎又温软地笑道:“怎么没拿件大氅披着,外面这么冷。”
冯照瞥了他一眼,“我不冷,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衣服都要的。”
听见她这样说,崔慎乍然抬头,眼睛里亮得仿佛有星子一般,“果真?”
他猛地抱住她,头埋在她颈间,呼出的热气喷在她耳廓,她被痒得发笑,“你干嘛……”
崔慎搂的更紧了,他用手腕交握着围住她的腰,笑着说道:“我太高兴了。”
“至于吗。”冯照轻轻打在他背上,“大惊小怪的。”
崔慎在她的颈间蹭着,声音慢慢低下,“阿照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冯照不说话了,她把手悄悄放进他的脖子里,想冰着他,可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只听见耳边崔慎轻轻的笑声,“我就知道,阿照只是不说,心里是有我的。”
冯照听得心里也慢慢高兴起来,她也低头靠在他肩上,双手慢慢落下,揽住他的腰。
此刻天寒地冻,冷气袭人,二人相依相偎着,如同世间每一对两情缱绻的爱人。
第49章
天高地阔,朔风凛凛,在外面吸进一口气都能直通脾肺,让人浑身清醒。
冯照埋头在被子里窝着,屋子里烧着好几个炭炉,哄得暖意融融,床上还放了几个热水炉哄脚,舒服得让人不想起来。
崔慎去了官署,澄儿坐在榻上摆了一筐针线为一件锦缎中衣绣补,玉罗小心备着鸟食去喂那两只倔脾气的鸟。
冯照睡醒了,慢条斯理地耷拉着眼皮,看着屋中静谧的景象,心里惬意舒坦。
过了一会儿,外间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叫声,偏偏还尖利无比,直直刺进耳朵。
冯照一下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从里面喊出嗡嗡的一句:“别吵了!”
那两只鸟又在打架,前回看它们老是厮打,羽毛掉一地还得扫,便把它们分开,互相挂得远远的。但不知为何,每次一去喂食就又犯幺蛾子,声音不大却刺耳得很。
冯照猛地钻出头,朝着那边大喊:“玉罗!”
玉罗探出个头来,“女郎,何事?”
冯照恶狠狠地说道:“你去找管事要两个新笼子来,两遍都用铁片钉上挡住,必定要它们互相看不见,我看它们还叫不叫了。”
玉罗得了吩咐,欢快地走了,她也受不了这两只鸟了。
澄儿慢慢来一句:“女郎还要养着那鸽子呐?”
冯照登地一下坐起来,“怎么啦?成婚了还不许我养只鸟了。”
澄儿还在缝着,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绷子,“女郎,你知道我的意思。”
冯照揉了揉头发,“何必为了人迁怒到鸟兽身上,再说了这鸽子金贵,就当是抵债给我了。”
说着,她又忿忿地打了下被子,“不说我还想不起来,除了这鸽子,我竟什么都没收过!可恶小人!吝啬!”
从前追求她的人哪个不是金银珠宝满堆地送,就是文雅些的也送了许多字画墨宝,就他坐拥天下,反而什么也没送,这只鸽子还是为了让她跟他通信,还一天到晚乱叫,还得花钱养着。
她越想越气,气得要起床,掀开被子去够床下的鞋子,澄儿拦住婢女,去给她穿衣裳,“我是怕崔君知道了,又惹出麻烦来。”
冯照又安静下来,崔慎也是个直愣的,她猜他攒的宝贝都放进聘礼里了,平时倒不见他那么有钱。
不过要她掏出来是不可能的,送给她就是她的。她再哄哄他,说不定能掏出来更多。
想到这里,她的气又平了,一会儿伸手,一会儿抬手,澄儿将她的头发拢到一边,一件件穿好衣裳。
她顺着澄儿上上下下的动作偏头,看向窗外的明光,“好端端的他哪里会知道这个,况且知道了又如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澄儿微微叹气,她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嫁了人总归是比不得从前在家的时候,免不了受制于人。
罢了,如今正是日子快活的时候,何必提这些扫兴的事呢。
将将穿戴好,屋里走进来一个婢女,“夫人,府上有一宾客求见夫人,说是冯家弟弟。”
弟弟?
难道是冯修?他来找她做什么?还特意到崔家来,前几天她不是刚回了冯家么,有什么事那时候问不就好了。
“哪个弟弟?”
“奴婢不知。”
“是在抱家的郎君,”正巧玉罗也回来了,她笑吟吟地说道,“我在门口瞧见了,如今长得人高马大的哩。”
竟然是他,被抱巍收养的冯次兴。
他们虽说是血亲兄妹,但多年不见,乍然来访不知他有甚要事。
冯照慢悠悠到了前厅,打眼一看,他长得高高大大的,脸上能看得出来是冯家人,不过不如冯延冯修生得光彩照人,她有些失望。
冯次兴见了冯照,当先摆出一个笑脸,拱手拜倒,“见过长姐。”
“你怎么来了?”冯照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找我何事?”
冯次兴见她不慎热情,并不意外,只是仍满面开怀地跟她说起来:“上月阿翁受诏回京,我为家业计留在泾州。如今北伐大获全胜,阿翁便叫我也回来看看。”
冯次兴虽认抱巍为父,却是到了会认人时才送出去的,还一直长在京中,与冯家人俱都认得,直到抱巍转任泾州刺史他才跟去。
之所以说稀客,是因为他并不常来冯家,回来也是跟阿耶阿兄说话,见她这个长姐的时候并不多,反倒是她成亲了才特意找过来。
她打量着这个便宜弟弟,他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笑,态度也恭恭敬敬的,她也不介意多说两句话,“你回府上看过了?”
他点点头道:“是,阿翁说我虽按礼法已不是冯家人,但血亲斩不断,让我回冯家探望。”
仿佛是知道她的疑惑,冯次兴慢慢叹了口气,“长姐嫁人,我远在泾州没有到场庆贺,实为一桩憾事,如今虽然晚了,我却还想着补上一份贺礼。”
听他说到这里,冯照才真正笑起来,“阿弟客气了,你先前还送了礼钱,何必特意来跑这一趟。”
冯次兴摇摇头道:“礼不可废,长姐不收是恩义,我不送就是我的不是了。”
说着,他强硬地把盒子往桌上一放,这就准备要走。
冯照示意玉罗去拦住,玉罗把盒子一抱,直愣愣送到冯次兴手上。
他一愣,还没见过这样生瓜蛋子似的推却,左手一挡,右手再一推,盒子又回到玉罗手上。
见玉罗还要再动,他迅速往后一退,轻笑道:“小心,再动就要摔地下了。”
“好好的女郎伤了手多可惜呀。”
玉罗登时不敢动了,只死死抓住盒子,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冯次兴不由笑出声,“长姐不要推辞了,就当是我许久不见的赔礼吧。倘若我哪天成亲,长姐再送我就是了。”
话说到这份上,礼自然就要收下了,冯照本就没打算退回去,只是做个样子而已,给了她的再想拿回去是不可能的。
等冯次兴走了,玉罗手里还抱着盒子,愣愣地看着他。
“喂!”冯照挥挥手,“回神了。”
玉罗这才傻乎乎地笑道:“三郎君人可真好。”
冯照接过盒子,“送个礼就把你收买啦,你在我身边见过那么多宝贝都白看啦。”
打开盒子一看,是座通体白润的观音菩萨立像,一看就价值不菲,再一抬头,人却已经走远了。
抱府上,抱巍在前厅中来回踱步,等着冯次兴回来。
“如何?”一见到他回来,抱巍就上前问,“大娘子什么反应?”
冯次兴却道:“我没说。”
抱巍急了,“什么?可陛下——”看见冯次兴沉着的样子,他顿了顿,“你是怎么想的?”
冯次兴沉吟一番,“阿姊看起来并无异色,依我之见心情还不错,我贸然提到陛下恐怕她并不会答应,就算我提了,也只会招她嫌恶,不如暂且交好,待日后再说。”
“怎么会?陛下简直性情大变,怎么她竟毫无所动,”
抱巍还是皱着眉,脸上愁成一团,“我担心陛下那里……”
冯次兴摇了摇头,“陛下没有吩咐,阿翁最好不要妄动,倘若现在掺和进去说不定惹得一身骚,眼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抱巍陷入沉思,半晌才叹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冯次兴却笑了,“阿翁此言差矣,有乱才能生变,才有出头的机会。”
抱巍指着他道:“你小子胎投得好,太后保你一世富贵,又来个阿姊接着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