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9节
眼前裙角轻动,太后慢慢走到他身前,脚尖勾起他的下巴,“你胆子真是不小。”
刘赞来访,求见她不少次,前几回他恭恭敬敬,挑不出一点错来,当初金银肆之事他还帮着加以遮掩,她还当宋国朝廷欲有事相求。
但后来他越来越殷勤,乃至婢膝奴颜,谄媚作态,她才渐渐回过味来。
她觉得好笑,但也不曾说破,毕竟是别人想不着痕迹地讨好她,有什么可拒的呢?
今日是见她的最后一次,他终于忍不住捅破窗户纸了。
可他想更进一步,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刘赞一边脸被压在地上,一边脸只能看到窗棂透过的光和纷飞的衣角,他忍不住求饶,“臣是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太后冷笑一声,“你们的皇帝给了你什么允诺?”
刘赞动了动喉咙,“陛下虽有允诺,但臣也为殿下风姿折服,甘愿为裙下臣。”
眼见太后不为所动,他狠下心来,“臣知晓宋国在荆州对北布阵,愿以此为投名状投靠殿下。”
他涨红了脸,“殿下若不信,我愿从此留在北地,为殿下效劳!”
这人本事不大,野心倒不小。
甘愿千里迢迢渡江来做佞宠,真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要求的必定要比付出的更多。可惜她这儿却没有他要的东西。
如今眼见母国动荡,主子都要换了,又能狠下心断臂求生。
这样的人要是留在她身边,她就要半夜里担心自己的脖子还在不在了。
太后挑眉,眼神轻蔑,“这江山天下,愿意为我效劳的人能填满整个黄河,你以为你算什么?”
说罢,她转身下令,“把他拖走!”
几个小黄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眨眼间就出现在殿里,把刘赞拖起来带走。
哪知道快过殿门时,他忽然费力转头,大喊,“我会比李仆射做得更好!”
太后骤然转头,眼如飞刀,“拖下去!”
几个小黄门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望着窗外,心中亦有不解。宋国的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听说他极好女色,宫中妃嫔多如鸦羽。
他难道以己度人,以为给男皇帝送女人,给太后便就是送男人吗?
可他也不先打听打听她喜欢什么样的,以为她饥渴难耐,什么人都收吗?
简直是荒谬!
身后传来一阵轻巧地脚步声,英华小心翼翼走进来,“殿下,李仆射求见。”
太后心里不由觉得好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来。”
太后重又回到桌前,等着李忠过来。
李忠身形高大,人又清瘦,即使年近不惑也颇有俊朗之意,若是从身后看他的身形,还以为是个年轻人。
他在殿外时便会等在廊下第六根柱子旁,等着侍从领进殿内。进殿后依旧是迈了二十步,站在上次他站的那块地砖上,身上的衣装通身玄色,服服帖帖不见分毫折痕,每根头发都严严实实的束在发冠上,一丝不苟地行礼问安。
太后眼看他终于行好礼节,才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说,“方才刘赞来了。”
李忠一顿,起身坐到太后对面。
二人隔着桌子,太后继续说,“他说仰慕我。”
太后看到李忠袖子下的手轻轻一动,轻轻勾起嘴角,又道:“还说愿为裙下臣。”
李忠紧抿着嘴,又缓缓稽首行了一番大礼,“殿下慎重。”
第22章
太后拿起桌上的一杯酪茶,轻轻抿了一口。杯檐之下,便是李忠伏下身躯,拜倒在地的笔直背脊。
“你说,什么叫慎重?”
李忠缓缓直起身来,敛目视下,双手交握在身前,“刘赞狼子野心,无才无德,殿下不可轻信他。”
太后问道:“哦?你这么了解他?”
“臣斗胆,清查过刘赞的为人。鸿胪寺中有出身宋国的臣子,他们所说的与臣派人去宋国查来的消息一般无二。如此别有用心之人决不能留在殿下身边。”李忠越说越严厉,眉头也越皱越紧。
可太后听了毫无反应,仿佛他说的话无关紧要。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据臣所知,此人在宋国妻妾成群,来大卫后也曾……”
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大笑声,李忠顿时沉默下来。
“你说他别有用心,在我身边的人,还有没别有用心的吗?”太后笑完了,沉着一双眼问他。
李忠抬头,终于敢直视太后的眼睛,旋即又拜倒下去,“臣别无二心。”
太后站起身来,朝着东塌慢慢走过去,一边念叨着他的话,“别无二心……”
李忠看着她转身,也跟着过去,走到离她五步之远时停下来。
方才坐着时看不到,现下太后靠在榻上,墨绿色的裙角襜襜,交叠相纷,漏出一点袜子的珠白色来。
“先前刘赞来时,就跪在你站的地方。他说,他会比李仆射做得更好。”
太后哼笑一声,盯着他低垂的双目道:“你觉得,他是说什么做得更好?”
李忠不说话,重又跪下来。
太后以为他又要行礼规劝她,预备着发一通火,烧一烧这个泥人。
不曾想他突然捧住她的脚,太后都惊住了,这泥塑似的人都会主动了,可真是菩萨点化了。
只见他捡起来地上的一双绣鞋,一只一只地仔细穿上她的脚,盖住那银白色的袜子,再将层层叠叠的裙角掀下,盖住了一双绣鞋。
太后看他仔仔细细地做完这些,不由调笑,“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叫李仆射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但李忠面容镇定,不以为辱,“这是臣分内之事。”
太后俯下身问他,“你的本分是什么?”
他仰着头,“为太后,万死不辞。”
室内终年点着烛火,将昏暗的大殿映得透亮,偶有爆芯的噼啪声传过来。
“太后的腰还是痛吗?”
“都是老毛病了。”
“臣斗胆,愿为太后消解一二。”
筋骨松动,皮肉舒缓,太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哪儿学的?”
“臣看了许多书,又从太医处习得。”
“学得不错。”
气闷身热,口干舌燥。
桌上摆着一壶茶水,他径自倒出来几杯,一饮而尽,留了些含在口中,润着唇腔。
久旱陈田,如遇甘霖细露,他滚动喉结,一点点品着这点甘甜,闷着气也在所不惜。
太后半靠在榻上,宽大的裙摆铺满了整个塌,交叠凌乱的裙角拖曳到地上,盖得什么也看不见。
腰间疲痛在起起伏伏间消了三分,舒爽和微凉的软触也从那里传遍全身。
“嘶……你轻点”
是他又在喝水?一些吞咽和水声细密地在寂静的室内响动。
不知许久之后。
李忠从窒息境地中逃出来,不停喘着气,闷红着脸跪坐在地,距离榻上只有一步之遥。
太后顾不得腰痛,半撑着身体起来,轻轻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
“叫你轻点儿,你是狗吗!”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又立刻正过来看她,眼睛发亮。此刻他形容狼狈,浑身的衣服褶皱不堪,头发也乱了,可他也顾不上了。
他拉起来那只打过他的手,又覆在另一边脸上打了一巴掌。
“臣知罪。”
说完又重新起身。
烛火摇曳,映照着摆动的身影,在墙上如山风水浪一般。
太和殿外,众多宫娥内侍静静立在廊下与墙角,仿佛眼盲耳聋,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英华立在殿前,双手交握在身前,眼睛看着远处,一动不动。
她是冯家的远亲,但真要算起来,也算是太后的堂妹了。从前她随着冯家众人一起觐见太后时只能远远地跪在最后头
。
可惜她嫁人之后,遇到的丈夫是个混账,她的脾气自然也忍不了,两个人见面像仇人。有那么几次她被欺负狠了,脑子里忽然想起曾经面见太后时的情形。
太后那样的女人如果也遇上她的境地会怎么做呢?
后来没过几年,丈夫过世,她很高兴,终于不用天天吵架了。只是也没留下孩子,她孤身一人成了寡妇。
当时太后不知从哪里知道她,把她召进宫,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宫中伺候。
她很高兴,她当然愿意。
后来很多次,她都很庆幸自己答应了。
跟在太后身边,她见识到这是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哪怕这里充斥着狡诈危险,甚至有生死危机,她也觉得值得,好像只有在这里,才又活过来一样。
她好像成了太后的分身,出去后人人见她都毕恭毕敬。在这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嫁错了人。可现在她觉得,嫁给谁也不如跟在太后身边。
她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单纯,以为嫁个好人就是过好了一辈子。
刚入宫时她只是跟在侍中后面的侍女。有一次跟着去门下省宣见大臣,竟碰见了当年丈夫的上官。
那个人对着女侍中恭恭敬敬,丝毫不敢轻慢,连带着对她也客客气气。那一刻,她想到了当年丈夫受到上官责骂,回来对着她发泄时的丑态。
原来这世上真有风水轮流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