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恩浩荡,向这两州免税三年,只是今年却又闹起了匪患。
朝廷又和北国打了一年的仗,国库空虚,一时拿不出钱,伤亡抚恤金还需要再拖一拖。
祖世德听了心有不满。
他们在前线打仗时,朝廷的军需一直拨得很及时,结果仗一打完又说没钱。
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每次一打完,伤亡抚恤金朝廷便一拖再拖,拖到最后杳无音信,让他这三军统帅无言面对死去的将士。
如此鸟尽弓藏,下次哪还会有人替朝廷卖命?
周权则又上奏,提出了一个迂回方案。
如果国库一时亏空,可以向伤亡将士的家属减免赋税,直至减完相应金额为止。如此一来,伤亡将士得到了应有的抚恤,朝廷也有了喘息之机。
而户部侍郎赵秉文又站出来道,此事兹事体大,需得兵部统计完此次伤亡人数,户部再测算一下一共需要免除多少税收,再请皇上定夺。至于分多少年减免,也需要户部经过一番测算过后才能决定。
听到这儿,周祈安也明白周室天下一半姓祖,而另一半姓谁了。
丞相赵呈,乃是周朝开国大臣之后。
祖世德牢牢抓住了军权,赵呈便捏紧了军队的钱袋子,两人相生相克,共同辅佐着有名无权,却又忌惮于周室王朝两百年的威望,无人敢反的少年天子。
赵家迄今为止一共出了五个丞相、四位皇后,四世三公,无疑是门阀世家。
赵呈本人也在北国之乱时主持大局,立下了汗马功劳,受封“荣国公”爵位。
退了朝,周权等人回了兵部继续上值,周祈安则坐上马车回了大将军府。
这朝服又厚又重,他在朝堂上又是跪、又是拜,不跪不拜也得弯腰屈着,实在受罪。这一上午下来,只觉得腰酸背痛。
马车一停在将军府门口,王荣便迎了出来,在后面帮他捏肩捶背道:“二公子今日辛苦了,早朝上没什么大事吧?”
“有大事,快渴死了。”
王荣便命丫鬟倒茶,又说饭菜已经备好。
周祈安渴了一上午,总算喝到了今天第一杯水,厨房的饭菜也端了出来,很快摆满了一桌。
而正准备饱餐一顿,便听墙外有马蹄声传来。
不一会儿,怀青带着十几个官兵出现在了门口,叫了声:“王管家!”说着,大跨步地走了进来。
王荣迎了出来道:“怀将军。”
怀青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王荣道:“大哥让我来拿昨天皇上赏赐的白银。”说着,进中堂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上午也是滴水未沾,连喝了好几杯,这才缓过了口渴,继续对王荣道:“大哥要给将士们发伤亡抚恤金,结果刚一奏报,户部就开始哭穷了。这不,大哥又要拿自己的银两去贴补,真是服了。”
王荣像是早习惯了,命下人把昨天那几箱银子都搬到了院子里。
银元宝是朝廷去年新铸的,三十两一只,整整齐齐摆放在了箱子里。
怀青走过去清点,见其中一个箱子里显然是少了一个。
王荣解释道:“这个是昨天张屠户家过来结账,我懒得称散银,就直接拿了一个。”说着,叫小厮再称三十两银子过来。
“不用了。”说着,怀青从怀里掏出荷包,抓了一把散银在掌间掂了掂,加起来三十两是有的,命手下去钱庄称了,换个三十两的银元宝回来,也算出点份子。
王荣恭顺地立于一侧,没多话。
而正在院子里等人回来,怀青一回头,见周祈安正一个人守着一大张桌子吃饭,见他来了也不吱声,便向中堂走了过去:“今天怎么不给我作个大长揖了?”
又取笑他!
周祈安左手一个白面馒头,右手拿着筷子夹菜,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正忙着干饭,只轻嘁了声没理他。
怀青忙了一上午也没吃上饭。
刚才下了早朝,怀青先去上了个茅房,结果一回兵部,发现这会儿功夫衙门里就已闹翻了天。
只听他们闯爷在里头破口大骂道:“这些文人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说话弯弯绕绕的,让人听不懂!天天张口没钱、闭口没钱的,自己倒吃得脑满肥肠。文人吃那么壮,是能提大刀啊,还是能拉大弓啊?没了那些拼命的将士,北国人一打进来,宰他们还不跟宰猪一样?顶多脖子粗一点,宰起来费点儿劲!”
“一脚把我们踹到北边打仗去,自己在京城吃花酒,讨小老婆,儿子闺女一串串地生。”
“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我一没伤、二没死的,伤亡抚恤金拨下来,我也落不着一文钱。只是这一仗死了这么多人,没点钱,让人家家里的孤儿寡母可怎么活?不安排好人家一家老小,下次谁还敢拼命!”
义父不发话,不搭腔,也不阻止。
兵部与户部一院之隔,他们闯爷嗓门大,也不担心让户部听见。
李闯继续道:“老子这一去一年零四个月,昨天一回家你们猜怎么着?我那三岁的小儿子问我,你是谁啊?他妈的!”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听到这儿,大哥也笑了。
大哥也没多说什么,只对怀青招了招手,说昨天皇上赏赐了些银两,叫他把银子都搬到军营里去。
怀青又让丫鬟添了副碗筷,自己也匆匆扒了两口,一边吃一边道:“对了,义父说今晚在府上设宴庆功。我们直接从兵部过去,你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过去吧。”
周祈安“哦”了声。
没一会儿,出去换钱的小兵回来了。
怀青便补上了那块缺,叫士兵把这几箱银子抬到城外军营里去。
第6章
周祈安吃了中饭,懒洋洋躺在了檐廊下。
正值春末夏初,院子里暖融融的。太阳有些许晃眼,周祈安便问丫鬟要了张帕子盖在脸上,听着鸟叫阐明闭目养神,简直舒服得不羡神仙。
而正欲缱绻入睡,便听祖府派了人过来。
王夫人派来的丫鬟口齿伶俐,正在前院同王荣交涉,周祈安在后院也听到了。
丫鬟道:“老爷今晚设宴,夫人叫我来请二公子。二公子上回从马背上摔下来,夫人特别担心,叫二公子今日早些过去,她好看看。”
王夫人。
祖世德的原配妻子,也是一手把周祈安带大的人。
王夫人是县丞之女,相较贫农出身的祖世德,家世要好上许多。
当年祖世德还只是一员小将时,王夫人便下嫁给了他,后来祖世德升了军职,奉命到关外戍边,王夫人又背井离乡,带着孩子追随祖世德到了关外。
戍边生活自然不比在中原,但王夫人自己种地、放羊、喂马,统统都不在话下。
有时北边来“打草谷”,她自己还会提刀砍人。
再后来,祖世德升为了启州最高将领。
那是在北国之乱发生之前,当时的边疆还算太平,几十年没发生过太大的战乱,朝廷便也不大重视,留下来的兵老弱伤残什么样的都有,盔甲兵器也都是些破铜烂铁。
太平久了,大家也难免掉以轻心,每天喝着小酒吃空饷。
而在庆元八年,祖世德奉命进京述职,北边的回丹部落便趁虚打了进来,大举攻进了城内。
与之前短平快的劫掠不同,那一次的敌人显然是大张旗鼓,直冲官兵而去。
很显然,敌军此次的目的并非劫掠,而是有预谋的入侵。
只是城中士兵没了最高统帅,犹如一盘散沙。
大家打了两天,看回丹部落攻势着实有点猛,便一哄而散,纷纷当了逃兵。
城中百姓也都跑了,整座白城拱手让给了回丹。
那一夜,祖世德前脚刚踏入长安,白城沦陷的军报便八百里加急送进了宫里。
第二日,不明情况的祖世德入宫述职,朝中大臣便大骂他玩忽职守,御下不严,丢了白城,并将他下狱,要治他的罪。
好在当时朝廷二三十年没有打过仗,正是武将凋零、青黄不接的时候。
兵部商议了几日,实在找不出合适人选,看祖世德有几年戍边经验,便给了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把他从牢里捞了出来,叫他去前线御敌。
他便连夜奔袭回了启州,准备反攻白城。
本以为只是一次小规模的边境冲突,不成想,敌军却是有备而来。
北边几个部落联盟,让回丹部落打了头阵,大家来势汹汹,誓要掠夺那片草原。
祖世德一边迎敌,一边向朝廷发出军报,告诉朝廷,敌人此次杀气腾腾,野心不小,需要朝廷增兵支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那一年的长安城,还未曾被北国人的铁骑踏破过;那一年的天子和朝臣,也未曾尝过仓皇出逃、站在亡国边缘的滋味。
长安城内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没有人把这接连而至的军报放在眼里,只骂他祖世德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