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吴道子进府时,靖王正蹲在廊下喂鸽子,见他来,笑着招手:“来了?刚炖了汤,尝尝。”
  两人进了内室,屏退下人,靖王脸上的笑才淡了。
  “陛下给了你侍御史的衔?”他呷了口茶,声音轻得像怕惊了鸽子:“倒是快。”
  “是。”吴道子垂首:“只是……总觉得,这步走得太顺了。”
  靖王放下茶杯,指尖敲着桌面:“顺才好。”
  他抬眼,看向吴道子:“你只需按部就班查案,到关键处,自然有人‘帮’你,记住,别贪功,凡事留三分。”
  吴道子应了。
  “夫人那边…?”
  “知道了,去吧。”
  他知道,靖王就是他在朝中的“接应”。
  这老狐狸藏得深,日日装糊涂,实则朝中不少“暗线”都由他把持,自己能进翰林院,能接触到太子,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只是他没瞧见,靖王送他出门时,望着他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吴道子是把好刀,可刀太利,若是能借他的手,把太子和那几个老臣都搅进来,自己这“透明王爷”的日子,或许就能换个过法了。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许连城与卫锦绣的眼里。
  卫锦绣时任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专查官员风纪,这自然是许连城的手笔。
  她拿着盐场小吏的供词,坐在许连城府
  里的花厅里,指尖点着供词上的一处:“你看这里——这小吏说,当年给他递消息的是‘王主事’,可吏部查了,盐场根本没这号人。”
  许连城正翻着靖王府的访客名录,闻言抬眼:“是靖王府的人,靖王去年给盐场送过一批‘账房先生’,里头就有个姓王的。”
  她把名录推给卫锦绣:“吴道子昨夜去了靖王府,三更才走。”
  卫锦绣看着名录,眉尖挑了挑:“倒是沉不住气,刚得了侍御史的衔,就去报信了。”
  “他得报信。”
  许连城端起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他需要靖王给‘王主事’递话,让那批小吏咬得‘恰到好处’——既不能牵扯到靖王,又得让皇帝觉得‘有戏可查’,好让他继续往上爬。”
  “那我们呢?”卫锦绣问,“就看着他借查案的由头,把人安进刑部?”
  “不看。”许连城放下茶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帮他。”
  她指尖在供词上敲了敲:“你明日上朝,就奏请陛下,让吴道子全权负责小吏案的审讯——理由是‘他熟悉案情,且为太子属官,公正可信’。”
  “再顺便提一句,‘靖王殿下素喜清静,却对盐场旧案上心,前几日还跟臣打听案情,说是怕民怨扰了圣心’。”
  卫锦绣一愣,随即懂了:“你想把靖王也扯进来?”
  “不然呢?”
  许连城笑了笑,那笑里带着点洞悉一切的凉。
  “吴道子是箭,靖王是弓,只折箭,弓还在,没用。”
  “得让弓自己把箭送出去,再连弓带箭一起拆了。”
  她顿了顿:“你奏请让吴道子掌审讯,皇帝定会准——他本就想借吴道子这颗‘无党无派’的棋子,敲打敲打那些老臣,至于靖王……”
  她眼里的光更冷了:“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藩王干政’,哪怕是装糊涂的藩王,你把靖王‘关心案情’的事点出来,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定会记着,往后吴道子查得越深,皇帝就越会疑心——疑心吴道子是不是靖王的人,疑心靖王是不是借查案谋事。”
  卫锦绣看着她,指尖慢慢蜷起。许连城这步棋,走得太险,却也太妙。
  她们不直接动手,只顺着吴道子和靖王的心思推一把,让他们在“往上爬”的路上越走越急,急到忘了看脚下的坑。
  “我明日就去奏请。”卫锦绣站起身,供词在她手里卷成一卷:“只是……太子那边,若是知道我们在利用吴道子,怕是会不高兴。”
  “哥哥良善。”许连城嗤笑一声:“等他反应过来时,”她眼底闪过一丝狠绝:“吴道子和靖王,早就成了死棋。”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在两人脸上,一个眼底是算计,一个手里是证据,竟像是天生就该这样联手——不用多说,不用多问,你递过来的刀,我便稳稳握住;你铺好的路,我便让棋子乖乖走上去。
  几日后,朝堂上,卫锦绣果然奏请让吴道子掌盐场小吏案的审讯。皇帝沉吟片刻,准了。
  吴道子谢恩时,眼角瞥见卫锦绣站在御史队列里,面无表情,竟莫名觉得后背一寒。
  他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梯”,早已被换成了“悬崖”;而身后的“接应”,也即将变成推他下去的那只手。
  许连城与卫锦绣站在远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中心,只等着收网的那一天。
  “散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走殿门,她们并肩而立。
  “差不多了。”卫锦绣轻声说,风拂起她的衣袖,与许连城的衣摆轻轻碰在一起。
  许连城没回头,目光落在远处那个被簇拥的身影上,唇角勾起抹冷峭的笑,声音轻却带着力:“是差不多了,梯子搭够了,该抽了。”
  卫锦绣转头看她,见她侧脸在阳光下明明灭灭,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与贵,混着不容置喙的笃定,竟让她心头微微一动。
  这两人,一个是曾踏过尸山的“恶龙”,一个是百炼而成的“毒凤”。
  本该是隔了生死的人,此刻却肩并肩站着,看同一场戏,算同一盘棋。
  默契得像天生就该这样,哪怕心里仍有未说透的隙缝,可抬手投足间,已是旁人插不进的浑然一体。
  第46章 泯灭
  深秋的雨总带着刺骨的凉,淅淅沥沥打在刑部大牢的青瓦上,溅起的湿意顺着墙缝渗进来,混着铁锈与霉味,裹得人喘不过气。
  吴道子被押进来时,囚服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三日前,盐场案的卷宗突然被翻出破绽——他亲手誊抄的几份供词里,有三处关键人名的墨迹与小吏原供不符,细查之下,竟是用特殊药水改的。
  更巧的是,卫锦绣带着人在他府邸偏院的地窖里,起出了一箱与盐场旧案相关的账册,账册边角印着半个模糊的“靖”字,却偏在最关键的几页被人用墨涂了,只留下“吴道子亲录”的落款。
  朝堂上炸开了锅。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将吴道子打入天牢。
  刑部会审时,有御史要攀扯靖王,毕竟那半个“靖”字太扎眼,可吴道子却一口咬定是自己私藏账册、伪造供词,只为借查案之机中饱私囊,与旁人无关。
  “账册是我偷的,供词是我改的,”他跪在殿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半分惧色,“靖王殿下素日待我和善,我怎敢攀诬?此事皆由我一人所为,与任何人无干。”
  他说得坦荡,倒让想借机发难的人噎了话。
  皇帝虽疑,却抓不到靖王的实证,吴道子又把罪责全揽了去,最终只得判了他“欺君罔上,贪墨舞弊”,打入分狱,听候发落。
  而这分狱,偏是卫锦绣管着的。
  分狱比天牢更阴仄,只一间间狭小的石牢,石壁上渗着水珠,地上铺着干草,踩上去咯吱作响。
  卫锦绣一身玄色劲装,腰间佩着刀,站在牢门外,看着里面缩在角落的吴道子,声音冷得像石上的冰:“吴道子。”
  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许连城跟着走进来。
  她没穿公主常穿的锦绣衣袍,只一身素色襦裙,却仍带着那股子压人的气场。
  她在吴道子面前站定,没看他身上的伤,只目光平静地扫过他的脸:“吴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卫锦绣在她身侧站定,手按在刀柄上,开门见山:“盐场案是你做的手脚不假,但你藏的账册,绝不止地窖里那些,你背后的人是谁?让你接近太子,又借盐场案搅浑朝堂,到底要做什么?”
  吴道子抬起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裂着口子,却扯出个笑:“卫大人说笑了,我都说了,是我自己贪……”
  “你不贪。”许连城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她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清淡却字字清晰:“你处心积虑入朝为官,绝不是贪财的。”
  吴道子的笑僵了一下。
  许连城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膝盖:“你改供词,不是为了包庇小吏,是为了护着供词里本该牵扯出的人——那人在户部,是靖王的人,对吗?你把账册上的‘靖’字涂了,却故意留下半个印,不是想撇清靖王,是想让陛下疑心靖王,又抓不到实据,反倒会因‘查无实据’而更忌惮他,对吗?”
  她每说一句,吴道子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事他做得极隐秘,连靖王都未必全懂,她竟全猜中了。
  “你以为你护着靖王,他会念你的好?”许连城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点怜悯:“你前日在殿上认罪时,靖王就站在朝臣里,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你当他是你的接应,可在他眼里,你不过是枚用过即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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