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是。”寻影应声,没多问一句,身影又融进了窗外的夜色里。
  殿门合上,最后一点人气也散了。许连城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春寒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却没驱散心头的闷。
  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眼前却反复晃着吴道子在马车上的眼神——那双眼太沉了,像藏着一整个冬天的冰,让她想起前世太极殿上,他跪在百官之首,叩首劝进时的模样。
  “长公主殿下仁德聪慧,当承大统。”
  那时他的声音也是这般沉缓,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被他和一众老臣推着,懵懵懂懂地坐上那个冰冷的位置,以为是众望所归。
  而吴道子,在她登基后的第三日便递了辞呈,说要回江南养老,此后便真的销声匿迹,像从未在朝堂上掀起过风浪。
  他到底图什么?
  许连城抬手按在额角,指尖冰凉。
  若他是为了自己,辞官后为何不挟恩求富贵,反倒彻底隐了?
  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在布一盘更大的棋?前世她是那颗被弃的子,今生呢?太子许修颜,又算什么?
  越想心越沉,像坠了块铅。她原以为重生一回,总能攥住些主动权,先稳住卫锦绣,再慢慢揪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一步一步,总能避开前世的祸事。
  可吴道子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浇在她身上——她以为的“循序渐进”,或许在对方眼里,早就是被看穿的把戏。
  好多事都脱离了掌控。
  她想起卫锦绣在校场上的背影,想起黄昏时槐树下无声的对视,心口忽然一软,又一疼。
  这些日子她瞒着卫锦绣,不说是怕吓着她,更怕前世的阴影缠上她,只想护着她在军营里安稳些。
  可如今吴道子都冒出来了,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牵连到羽林营?会不会有人冲着卫锦绣来?
  她一个人扛着,怕是撑不住了。
  或许……是时候说了。
  卫锦绣不是温室里的花,她是能扛得住枪、镇得住军营的将军,是前世陪她守到最后的人。
  与其让她蒙在鼓里,将来被打个措手不及,不如坦诚些——哪怕会惊着她,哪怕她会不信,也好过两人隔着一层雾,各自提防,各自担忧。
  夜风又起,吹得烛泪滚落在案上,积成一小滩。
  许连城攥紧了那块玉佩,指腹蹭过上面的纹路,眼底渐渐有了些决断。
  还是…不要了…
  万一…万一…伤害到了卫锦绣怎么办…
  可一切似乎都命中注定,隔日的清晨,皇宫之中的走廊转角,卫锦绣就这样与吴道子相遇了。
  命运的齿轮还是快速转动,卫锦绣同样震惊,只是在这份震惊中多了这份敌视。
  第42章 携手并进
  廊下的风卷着紫藤花瓣掠过时,卫锦绣正抬步往暖阁去,迎面便撞上了吴道子。
  他手里还捏着支狼毫,像是刚从书房出来,袖口沾着点淡墨。
  两人脚步同时顿住,间距不过五步,廊柱投下的阴影斜斜切在中间,把日光劈成了两半。
  卫锦绣的手不自觉往腰侧摸了摸——那里常佩着柄短剑,此刻却空着,只摸到层软缎。
  吴道子先落了眼,目光扫过她微绷的肩线,没说话,只眼尾微微挑了下。
  那眼神不算锐利,却像蒙着层薄雾的冰,看得清底下沉的是什么,偏又抓不住。
  卫锦绣回视过去,睫毛颤了颤,指尖蜷了蜷。
  她总摸不透吴道子,这人笑时温和,不笑时眼尾那点弧度却像把收了刃的刀,尤其是此刻,他没笑,只垂着眼睫看她鞋尖沾的草屑,那沉默里却像压着千钧力,逼得人要先开口。
  风又过,吹得廊下挂的竹帘“哗啦”响。卫锦绣动了动,刚要抬步绕开,吴道子却忽然抬眼,正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眼快得像流星掠空,却撞得她心口一滞——他眼里有探究,有了然,还有点说不清的怜悯,像早看透了她揣的那些心事,却偏不戳破,只拿这目光困住她。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泛白,刚要出声,吴道子却忽然勾了勾唇角,极轻地、几乎看不见地笑了笑。
  那笑意没到眼底,只在嘴角打了个转,随后他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便走。
  墨色的衣摆扫过廊柱,没带起半点多余的声息,转眼就拐过了回廊。
  卫锦绣还站在原地,后背已沁出层薄汗。
  方才那短短一照面,竟比在军营里拼杀一场还累,那无声的角力里,她竟没占到半分便宜。
  她缓了缓气,没动——她在等寻影。
  果然,不过片刻,空气里忽然飘来丝极淡的、属于松烟墨的气息——
  那是寻影常用的熏香,平日里极难察觉,此刻却被卫锦绣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几乎是本能地动了,脚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形像片被风卷着的柳叶,悄无声息地跃上旁边的老槐树。
  树影里,一道灰影正贴着树干屏息而立,正是寻影。
  她显然没料到卫锦绣会突然发难,刚要缩手隐入更密的枝叶,手腕已被攥住。
  卫锦绣的指尖微凉,力道却稳,攥得她半分动不了。
  寻影惊得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她的“藏影术”是江湖顶尖的,连敌营的斥候都没能发现过她,此刻竟被卫锦绣这样轻易揪了出来?
  “卫将军?”寻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发紧的惊愕。
  卫锦绣松了松力道,却没放手,只垂着眼看她:“带我去找许连城,我有话跟她说。”
  寻影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吴道子消失的回廊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只剩风卷着花瓣落。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沉了沉:“公主命我盯着吴道子,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说罢,她抬眼看向卫锦绣,眉梢挑了挑,带着点了然的促狭:“何况,将军要找公主,还用得着我带?”
  “我……”她咳了声,心虚地别开眼,往寝宫的方向指了指,声音低了半截:“我就是问问,她是不是在寝宫歇着,没别的意思。”
  说罢,怕寻影再追问,干脆松了手,身形一纵从树上跳下去,头也不回地往暖阁的方向走。
  只是脚步有些急,裙摆在石板上扫出的声响,比平日里乱了些。
  她没再多想,指尖在树干上一按,身形重新隐入枝叶,目光又投向了吴道子消失的回廊——不管卫将军有什么事,她得先盯住眼前的目标。
  她抬头望了眼暖阁的方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
  檐角铜铃被风推得轻响,一下下撞在卫锦绣心上。
  她望着那扇朱漆宫门,指尖在袖中攥得发僵——方才从假山后绕过来时,满脑子都是吴道子那双眼,竟没细想,这话要怎么跟如今的许连城说。
  她不是坐龙椅的女帝,只是个处处被掣肘的公主,纵有聪慧,手里却没实打实的权。
  说重生?怕要被当疯言疯语;说朝堂异动?怕徒增她惊惧,反倒帮不上忙。
  卫锦绣咬了咬唇,转身要退,后颈却先掠来片熟悉的气息,混着点淡淡的、她惯用的安神香。
  “锦绣。”
  那声唤轻得像落雪,却裹着化不开的倦,尾音微微发颤。
  卫锦绣猛地顿步,回头时正撞进许连城眼里。
  她就站在廊下,素色的宫装没束繁复的腰带,头发松松挽着,眼下泛着青黑,比上次见时,又憔悴了几分。
  “殿下?”卫锦绣鬼使神差往前迎了两步,目光黏在她眼下的青黑上:“您怎么……”
  话到嘴边又顿住,想问她怎么这副模样,想问她昨夜是不是没睡,却怕戳到她的难处。
  许连城却先摇了头,指尖在袖中攥了攥,勉强扯出个淡笑:“没什么,昨夜看了些旧档,睡得晚了些,你怎么来了?”
  她避得轻巧,可那笑意没到眼底,眼尾绷得紧,像藏着心事的弦。
  卫锦绣哪里肯信?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寝殿,檐下廊柱后,隐约有衣袂微动,不止一处——是暗卫。
  比往日多了至少半数,连呼吸都压得比寻常更沉,显然是绷紧了弦的模样。
  好好的公主寝殿,怎会骤然加派这么多暗卫?
  “殿下在瞒我。”卫锦绣的声音沉了沉,往前又逼半步,几乎要与她并肩:“是谁?还是……朝中有人为难您了?”
  许连城的肩轻轻抖了下,像被戳中了痛处,猛地别开眼,抿紧了唇。
  唇瓣被她咬得泛白,偏就是不肯说。
  风又起,铜铃响得急了些。卫锦绣环顾四周,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子一动不动,却像堵无形的墙,把这方小天地围得密不透风。
  她低头再看许连城,见她垂着眼,长睫颤得厉害,像被雨打湿的蝶,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是怕了。
  卫锦绣心口一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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