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汐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月光恰好穿透薄雾,落在来人脸上。是卫锦绣。
她不知何时醒了,墨色的劲装湿了半边,想来是从耳房摸过来时沾了露水,发间还松松垮垮地别着那朵朱槿,花瓣却已蔫了大半,像她此刻眼底的笑意,蔫坏蔫坏的。
匕首已被她收了半截,只留寸许刃口还悬在南汐颈边,指尖却漫不经心地转着刀柄,仿佛刚才那致命一击不过是场玩笑。
“你……”
南汐又惊又气,脸颊腾地红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羞的。
她还浸在温泉里,水面只堪堪没过肩头,此刻被卫锦绣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只觉浑身的热气都往脸上涌,忙不迭往水下缩了缩,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卫锦绣的靴角。
卫锦绣见她这副模样,终于收了匕首,随手往岸边一抛,“当啷”一声插在青石板上。
她蹲下身,手肘支着膝盖,看着水里窘迫的南汐,眼底的笑意快溢出来:“现在你我,平了昂。”
南汐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在屋顶被她灌醉掳走,此刻被自己“偷袭”反制,可不就是扯平了?
她气鼓鼓地瞪着卫锦绣,银环叮铃乱响:“你根本没醉!”
“醉了三分,醒了七分。”
卫锦绣坦然承认,指尖捻起她落在岸边的水红裙摆。
“你家婢女把我挪到耳房时,熏香太浓,反倒把我呛醒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温泉氤氲的雾气,嘴角勾起抹促狭:“倒是公主殿下,四下无人,就不怕真遇着刺客?”
“喂!”
南汐急了,猛地站起来——刚起一半又触电般蹲下,水花溅得满脸都是。
“你小心眼!”她气呼呼地喊,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颤音:“就许你被我带回来,不许我看你醉态?”
卫锦绣脚步没停,只扬了扬手,声音飘过来时带着笑意:“卫锦绣。”
南汐一愣:“什么?”
“我叫卫锦绣。”她的身影已走到竹林边,墨色衣袂扫过竹枝,带起阵清响:“凉国的卫,锦绣的锦绣。”
话音落时,人已消失在竹林深处,只余下几片被碰落的竹叶,悠悠飘进温泉,在水面打了个旋。
南汐僵在水里,颈边的凉意还没散,耳边却反复响着“卫锦绣”三个字。
她望着空荡荡的竹林,忽然抓起块礁石边的湿帕子,狠狠往岸上一扔,银环撞着石板叮铃乱响。
“卫锦绣是吧?”她冲着空气大喊,声音里带着南诏公主独有的骄纵与执拗:“你跑不掉!本公主要定你了!”
温泉的雾气又渐渐拢了上来,将她裹在中间,像层软绵绵的铠甲。
远处的莲花灯还在河上漂,烛光碎在水里,倒像是在替她应和——这凉国来的姑娘,既入了南诏的地界,哪能说走就走?
南汐在雾气里站了许久,直到指尖被水汽浸得发僵,才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行宫。
贴身侍女见她鬓边的花歪了,想伸手替她扶正,却被她拍开:“别碰,这是卫锦绣碰过的。”
侍女愣了愣,没敢再说话,只看着自家公主把那朵半蔫的花小心摘下来,用锦帕层层裹了,塞进贴身的荷包里。
“混帐东西,跑那么快做什么。”她咬着枕巾闷声骂,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荷包:“明日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第二日天刚亮,南汐就带着一队侍卫闯进了温泉附近的客栈、民舍,甚至连河边的渔船都没放过。
她拿着自己画的“画像”——其实就寥寥几笔勾了个模糊的轮廓,这画像…未免有些…抽象…
她却笃定地跟侍卫说:“看见没?就长这样,眼睛很亮,穿素色衣裳,抓着了立刻给我带回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啊?是…”
侍卫们不敢违逆,在附近翻找了大半天,腿都跑酸了,却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有个老侍卫壮着胆子回禀:“公主,这附近都找遍了,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会不会是……已经离开镇子了?”
“不可能!”南汐把画像往地上一摔,气得脸颊通红:“她刚到南诏,能往哪跑?肯定是藏起来了!继续找!”
可又找了整整一日,依旧一无所获。暮色降临时,南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行宫,一进门就把自己摔在榻上,盯着帐顶发呆。
荷包里的花已经彻底蔫了,她却还是拿出来捏在手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干枯的花瓣,心里又气又闷:“卫锦绣,你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你。”
话是这么说,可接下来的几日,她总忍不住派人去路口、驿站打探消息,连做梦都梦见那个清瘦的背影。
直到第五日午后,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凉国派来的使臣已经到了城外,正准备入宫觐见。
南汐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话时,手腕猛地一顿,长剑“哐当”落在地上。
她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坏笑,转身就往殿外跑,边跑边喊:“备车!不,不用备车,我自己去!”
侍女追在后面喊:“公主!您还没换衣裳呢!”
南汐哪顾得上这些,提着裙摆就往大殿的方向飞奔,风掀起她的发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凉国使臣?卫锦绣,这次看你还跑得掉!
大殿里的气氛正庄重,南诏国王南云桥端坐在上首,几位王子和大臣分列两侧,目光都落在站在中央的那位使臣身上。
那使臣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虽穿着朝服,却掩不住周身清润的气质,正垂眸与国王说着什么,声音清朗,条理分明。
南汐“砰”地一声推开殿门,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殿内,一眼就锁定了中央那人。
是她!
虽然换了一身正式的朝服,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可那双眼睛,那清瘦却挺拔的身姿,分明就是那晚在温泉边见过的卫锦绣!
南汐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抓到猎物的兴奋,她径直朝着卫锦绣走去,嘴角噙着那抹藏不住的坏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站定,慢悠悠地开口。
“又见面了~卫锦绣~”
南汐的声音带着刻意拖长的调子,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大殿,惊得几位大臣都屏住了呼吸。
卫锦绣抬眸看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从容,只是往后微退半步,拉开了些距离,并未接话。
上首的南云桥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女儿会这般无礼,沉声呵斥:“汐儿!朝堂之上岂容你放肆?还不见过凉国使臣!”
南汐却像没听见似的,依旧盯着卫锦绣,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了指节泛白。
直到卫锦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转向国王行礼时,她才不情不愿地弯了弯腰,声音拖拖沓沓。
“见过~使臣~”尾音扬得老高,明晃晃的不情不愿。
卫锦绣仿佛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戏谑,脸上漾开温和的笑意,对着南汐颔首:“见过公主殿下。”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晚南汐塞给她的那朵花——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还保持着半开的模样,花瓣边缘带着点被露水浸过的柔润。
“上次一别,忘了将这还你。”
这话一出,殿里的大臣们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满是疑惑。
唯有南云桥,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目光在女儿泛红的耳根和卫锦绣坦然的脸上转了一圈。
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没立刻点破,只笑着问:“使臣与小女认识?”
卫锦绣垂眸,将花往前又递了递,语气依旧平稳:“回国王,臣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话音落,殿里响起几声低低的笑,大臣们看卫锦绣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南云桥笑说:“使臣怕是初来乍到不知这花可有讲究,为心上人所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锦绣像是真没听出弦外之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连忙要将花收回:“这……这臣竟不知还有这讲究,是臣唐突了,还请公主莫要怪罪,这花……”
“我收了。”
南汐指尖攥着那朵花,指腹摩挲着花瓣边缘的绒毛,抬眼时眼底的狡黠几乎要溢出来。
她忽然抬手,将花别在自己鬓边,发间的珠钗与花瓣相映,倒添了几分灵动。
卫锦绣抬眼望她,眸中盛着浅浅的笑意,倒不见半分恼怒,只缓缓抽回手:“公主既不嫌弃,那便收着吧。”
南云桥看在眼里,抚着胡须笑出声:“你这丫头,平日见了谁都横眉竖眼,今日倒对着使臣这般热络。”
他转向卫锦绣,语气温和:“使臣一路辛苦,今日先安置歇息,明日朕再与众卿商议两国事宜。”
卫锦绣颔首应下:“谢国王体恤。”
刚要随内侍退下,身后却传来南汐的声音:“父王,使臣初来乍到,不如让儿臣领着使臣逛逛王宫?也好让使臣瞧瞧咱们南诏的景致,全了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