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连城抓住兄长的衣袖,丝质衣料下传来真实的体温,却安抚不了她狂乱的心跳:"哥,那个要塞......真的有那么危险?"
话音未落,喉间已泛起铁锈味,她想起前世卫锦绣的战报里写着"身中十七箭,犹立城头",此刻那些羽箭仿佛穿透时空,又一次扎进她的心口。
许修颜展开随身携带的羊皮舆图,指尖划过山峦重叠的地形标识:"此处扼守突厥退路,两侧皆是峭壁,若想截断敌军粮草......"
他的声音陡然凝重,"即便卫家早有部署,短兵相接时也难免伤亡惨重。"
见妹妹踉跄着后退,他慌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却在触及那单薄身躯时,摸到一手冷汗。
"卫锦绣不会有事。"
许修颜将妹妹鬓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温玉般的眼眸泛起疼惜。
"她自幼在羽林卫摸爬滚打,去年秋猎还徒手搏过黑熊......"
话未说完,便被许连城骤然攥紧的力道惊住。
少女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掌心,眼底翻涌的恐惧让他想起三年前御花园的刺客——那时许连城也是这般死死拽着他的衣袖,浑身发抖却不肯落泪。
子夜的梆子声惊起栖鸦,许连城跪在母后的画像前,烛火将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攀住画中女子温柔的眉眼。
檀木匣开启的瞬间,十二枚柳叶镖泛着幽蓝寒光,那是母后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说"留着防身,莫要轻易示人"。
"不惜一切代价。"
许连城将染着朱砂的密令塞进影卫手中,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得瞳孔猩红如血。
"若是救不回人,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黑衣身影消失在宫墙之上。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上,许连城望着满地银霜,忽然想起卫锦绣曾说:"北境的月亮比京中清亮,像将军剑上的寒芒。"
此刻她却觉得这月色冷得刺骨,每一道月光都像是悬在卫锦绣颈间的利刃。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的纹路,她对着虚空轻声呢喃,声音被夜风撕成碎片:"这次换我守着你,定要将你从鬼门关抢回来。”
三日三夜未熄的烛火在白瓷烛台上凝成蜿蜒的泪痕,许连城跪在母后灵位前,膝下蒲团早已被冷汗浸透。
檀香混着她颤抖的祈祷声萦绕梁间,恍惚间竟与前世守灵时的气息重叠。
她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白玉镯,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却暖不化心底的寒霜。
“母后…求您让她平安归来吧…这一生…求您保佑女儿得偿所愿吧…”
直到第四日的蝉鸣撕开凝滞的空气,无双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穿透长廊:"公主!卫四小姐......进宫了…"
话音未落,许连城已撞开雕花木门,月白色裙摆扫过门槛,十二颗东珠在阳光下迸溅出细碎的光。
她穿过九曲回廊,发间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晃动,珍珠流苏拍打在脸颊上,生疼的触感却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惊涛。
上书房的鎏金兽首门环在烈日下泛着烫人的光。
许连城扶住朱漆廊柱剧烈喘息,掌心传来的灼痛提醒着这不是梦境。
上书房的朱漆大门半掩着,漏出的阳光在地面铺成一道金色的河。
许连城的脚步骤然停在门槛前,隔着朦胧的光晕,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躬身向父皇禀报军情。
玄色劲装染着征尘,束发的银冠却依旧锃亮,十八岁的卫锦绣尚未褪去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却已凝着沙场淬炼出的锋芒。
当殿门吱呀开启的刹那,穿堂风裹挟着熟悉的雪松香扑面而来,混着硝烟与血腥的气息——那是前世无数个深夜,卫锦绣满身浴血归来时,她最渴望又最恐惧的味道。
"此战截断突厥粮草,生擒敌将三名......"
卫锦绣的声音清越如鸣,带着北疆风雪雕琢的凛冽。
当她转身时,恰好有缕阳光掠过侧脸,将飞扬的眉梢镀成金色,眼尾那颗小小的痣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这一幕与前世重伤垂危的苍白面容重叠,又迅速被炽热的光焰撕裂。
许连城的眼眶瞬间滚烫。
前世的卫锦绣总是站在阴影里,用染血的双手为她撑起一片天,自己却在权谋的风雨中渐渐凋零。
而此刻的少女站在光里,铠甲缝隙间露出的内衬绣着淡青色竹叶,那是她最喜欢的纹样——原来早在命运的齿轮转动前,有些情愫就已悄然生根。
第7章 好久不见,卫锦绣
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卫锦绣玄色铠甲上流淌成金色的河。
她回头时,肩甲的麒麟纹擦过门框,发出细碎的金属轻响。
许连城看见她眼底的诧异像春冰初融,随即漾开熟悉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角,在眉梢凝成一道疏朗的弧:"公主殿下。
许铮放将棋盘上的白玉棋子拍得清脆:"瞧瞧这俩孩子。"
龙袍袖口扫过满桌军情图,露出腕间那串母亲生前常戴的沉香木珠:"她们自小认识,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她一步步走近,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过金砖,每一步都像踩在三十年光阴的琴键上。
卫锦绣铠甲缝隙间的淡青竹叶纹若隐若现,那是她及笄时亲手为对方绣的里子,彼时只说是"竹报平安",此刻却在阳光下显影出隐秘的脉络——原来早在宿命的荆棘丛生前,有些心事就已如竹根般在泥土里蜿蜒。
指尖触到卫锦绣脸颊的刹那,许连城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碎在殿柱上。
那皮肤带着北疆风沙的粗粝,却比前世记忆里冰冷的甲胄温暖百倍。
一滴泪坠落在卫锦绣甲叶上,惊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像投进寒潭的石子。
"殿下?"
卫锦绣猛地后退半步,肩甲擦着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她望着许连城通红的眼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腰间的鎏金刀柄,指节将皮革缠柄碾出深痕。
许修颜及时按住妹妹颤抖的手腕,月白襕衫的袖口拂过许连城散落的发丝:"妹妹念了你三天三夜,这会儿见了真人,倒像丢了魂儿。"
许连城的目光黏在卫锦绣脸上,贪婪地描摹着每一处细节——挺直的鼻梁,微抿的唇线,阳光下若隐若现的睫毛。
这张脸在她的梦里褪过色、蒙过尘,此刻却带着真实的温度,连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味都清晰可辨。
"你们姐妹去御花园走走吧?"许修颜的声音带着兄长特有的温软:"前几日新搭了紫藤花架,正好落着雨,妹妹最爱看水珠挂在花上的模样。"
许连城猛地抬头,看见卫锦绣的眼神掠过一丝挣扎,玄色劲装下的肩线骤然绷紧。
"臣刚从边关回来。"卫锦绣忽然单膝跪地,甲叶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血污未净,恐污了公主殿下的眼。"
许连城望着她束发银冠上沾染的草屑,喉头的哽咽几乎要冲破胸膛。
"也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却努力扯出笑容:"你先回家报平安,我......"
想说"我等你",却在触及卫锦绣回避的目光时顿住。
那双眼眸依旧清澈如昔,却像隔着一层薄冰,映不出她汹涌的悲喜。
卫锦绣退出去的背影挺直如枪,玄色披风扫过门槛时,许连城看见她内衬的淡青竹叶纹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她才惊觉自己攥碎了袖中的帕子,指尖还残留着铠甲上冷铁的余温。
"她变了。"
许连城望着空荡荡的殿门,声音轻得像叹息。
许修颜将妹妹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触到她冰凉的耳垂:"在沙场上滚过一遭,哪有不变的?"
他指着卫锦绣方才站立的地方,金砖上还留着淡淡的马粪痕迹,"你瞧她靴底的泥,怕是连夜赶路回来的。"
许连城蹲下身,指尖抚过那片泥渍,忽然想起前世卫锦绣战死时,也是这样一双沾满北境风沙的靴,永远停在了苍凉的戈壁。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手背上,将那道因常年握笔而生的薄茧映得透明——原来重生的不仅是时光,还有这些无人知晓的秘密。
将军府的朱漆大门洞开时,卫锦绣望见门廊下那抹熟悉的青灰色身影。
八十四岁的卫秦氏拄着龙头拐杖,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发间簪着朵新鲜的白玉兰,却在看见她踏马而入的刹那,拐杖"笃"地一声顿在青砖上,布满皱纹的脸笑成盛放的菊花。
"我的金疙瘩哟!"
玄色披风还沾着边关的沙尘,卫锦绣却在祖母扑过来前翻身下马,任由老人家布满皱纹的手攥住自己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让祖母瞧瞧。"
卫秦氏眯着眼睛凑近,指尖拂过她鬓角的薄汗:"这小脸儿晒黑了,下巴还尖了——哪个天杀的让我们锦绣吃苦了?"
雕花长廊的紫藤花架下,管家捧着盛满酸梅汤的白瓷碗小跑过来,却被卫秦氏扬手挥开:"去去!让厨房把炖了三时辰的鸽子汤端来,再切盘冰镇的雪莲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