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兰音看着父女俩的互动,心底一片柔软。她悄悄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晏清垂在身侧的手背。
晏清微微一怔,随即反手,极其自然地、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便将兰音微凉的手轻轻包裹在了掌心。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清冽的初雪气息瞬间将兰音的手包裹,暖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尖。
兰音的手指在晏清的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她的脸颊在灯火的映照下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只是脚步更加轻快了。
“娘亲!糖人!小兔兔!”楠儿眼尖,发现了卖糖人的摊子,立刻被吸引过去。
晏清牵着兰音走过去。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正用熬得金黄的糖稀飞快地勾勒着图案。
“小娘子,给小囡囡吹个什么?”老头笑眯眯地问。
“要小兔兔!”楠儿抢着回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糖稀。
“好嘞!”老头手法娴熟,糖勺翻飞,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很快成型,插在草把子上递了过来。
晏清付了钱,将小兔子糖人递给楠儿。楠儿小心翼翼地接过,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立刻幸福得眯起了眼:“好甜!”
晏清看着女儿,又看看身边安静站着的兰音。灯火下,兰音看着糖人摊上那些晶莹剔透的糖画,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向往。
“兰音,”晏清轻声唤她,“你想要个什么?”
兰音一愣,随即摇头:“我……不用了。”给楠儿买就好了。
晏清却不理会她的拒绝,直接对摊主道:“老丈,烦请再吹一枝红梅。”她记得兰音发间那朵小小的绒布梅花。
老头乐呵呵地应了,很快,一枝姿态虬劲、花瓣层叠的糖红梅便做好了,在灯火下折射着琥珀色的光芒,比真花更添几分玲珑剔透。
晏清将那枝糖梅递给兰音:“拿着。”
兰音看着递到眼前的糖梅,又看看晏清含着笑意的眼睛,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快了几拍。她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那微温的糖枝,甜香扑鼻。
“娘亲!甜吗?”楠儿舔着自己的小兔子,好奇地问。
兰音看着女儿,又看看手中这枝代表着晏清心意的糖梅,学着楠儿的样子,伸出舌尖,极快地、带着点羞涩地舔了一下那晶莹的花瓣。
一股纯粹的、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嗯,”她点点头,眸子在灯火下亮晶晶的,映着晏清的身影,也映着手中那枝甜蜜的梅花,“很甜。”
晏清看着她这副难得流露的、带着孩子气的模样,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一种温热的、饱胀的情绪填满了。她紧了紧握着兰音的手,另一只手牵起舔糖舔得正欢的楠儿。
“走,我们去河边放水灯。”晏清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暖意。
三人来到镇边的小河旁。河面上已漂浮着许多点燃的莲花水灯,烛光点点,随波荡漾,如同落入凡间的星河。晏清买了两盏小小的莲花灯,一盏给楠儿,一盏递给兰音。
楠儿在小灯上写写画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水中,双手合十,奶声奶气地许愿:“楠儿要母亲娘亲永远在一起!还要好多糖糖!”
兰音看着女儿认真的小模样,又看看手中那盏精致的水灯。她沉默片刻,提笔,在粉色的花瓣上,极其认真地写下几个娟秀的小字:
“寒尽春生,家宅安宁。”
写完,她将灯递给晏清,示意她帮忙点燃灯芯。晏清接过,指尖划过兰音刚刚写字的地方,仿佛能感受到那字迹的温度。她点燃灯芯,橙黄的火焰在莲花中心跳跃起来。
兰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承载着她最朴实也最深沉愿望的水灯放入河中。水灯悠悠荡荡,汇入那片璀璨的星河。
晏清也蹲在她身边,看着那盏属于她们一家的小灯。她忽然低声道:“兰音。”
“嗯?”兰音侧头看她。
灯火与水光映在晏清清澈的眼底,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会安宁的。我保证。” 她的信息素,那清冽的初雪气息,在此刻温柔地、坚定地包裹着兰音,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
兰音的心被狠狠触动。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了晏清的肩膀上,感受着那份坚实的依靠和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楠儿也挤了过来,小脑袋靠在晏清的另一边肩膀。
一家三口就这样依偎在河边,看着属于她们的那盏小小水灯,在星河般的灯火中稳稳前行,渐渐融入那片温暖的光海。岸上人声鼎沸,灯火辉煌,而这一隅,只有彼此的气息交融(初雪墨香与清苦红梅),心跳相闻,构成了一片只属于她们的、喧闹中最宁静温暖的港湾。
这一刻,无需更多言语。兰音知道,那个名为“家”的冰冷囚笼早已远去,而眼前这片由晏清笨拙却坚定地撑起的、带着药香、墨香、糖甜和灯火暖意的天地,才是她真正愿意停泊的归处。她闭上眼,唇边那抹带着糖梅甜味的笑意,久久未散。
一日,晏清下学回来,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比往日更浓郁的饭菜香气便扑鼻而来。她有些诧异,快步走进厨房。
只见灶台上不仅煮着粥,还罕见地蒸着一小碗金黄的鸡蛋羹,旁边甚至摆了一小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上面还淋了几滴珍贵的香油。
兰音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看着灶火。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回来了?饭……快好了。”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灶台,又垂下眼睫,补充了一句:“今日……买了块豆腐。” 声音轻得像蚊蚋。
晏清看着那碗嫩滑的鸡蛋羹和香油咸菜,心中了然。定是兰音记账后,发现这几日抄书收入加上她卖绣品的钱,终于有了点小小的余裕,便精打细算地买了点“奢侈品”,想改善一下伙食。这份无声的、笨拙的“犒劳”,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晏清动容。
“嗯,闻着很香。”晏清的声音带着笑意,自然地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辛苦你了。”
饭桌上,楠儿对着香喷喷的鸡蛋羹欢呼雀跃。晏清把最大最嫩的一块舀到了兰音碗里。
“你……多吃点。”晏清的语气很平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兰音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看着碗里那块颤巍巍、金灿灿的鸡蛋羹,鼻尖又有些发酸。她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滑嫩鲜香的滋味,似乎一路暖到了心底。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因为恐惧或责任,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满足感,为这个家准备饭菜。
晚饭后,晏清照例在灯下看书。兰音收拾完碗筷,没有立刻回房,而是抱着楠儿坐在了矮几旁的小杌子上。她拿起那本《蒙童训》,翻到一页画着小猫小狗的插图。
“楠儿,”兰音的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异常温柔,“娘……念给你听?”
楠儿立刻兴奋地拍手:“好!娘念!娘念!”
第 19 章
听到娘俩对话的晏清从书卷中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和鼓励。
兰音深吸一口气,避开晏清的视线,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缓慢地念道:“猫……捕鼠……犬……守门……”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生涩,但渐渐地,在女儿亮晶晶的眼神注视下,变得越来越流畅。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墨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平日里清冷疏离的眉眼,此刻被一种母性的柔和光辉所笼罩。
晏清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扰。她看着兰音低垂的眉眼,听着她努力念出的每一个字,感受着这陋室里前所未有的、安宁而温暖的氛围。
蜡烛的光芒跳跃着,将母女俩依偎的身影温柔地投在墙壁上。墨香、饭香、还有兰音身上那清苦红梅的气息,以及楠儿奶声奶气的应和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名为“家”的、最动人的画卷。
晏清放下书卷,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兰音身上。
她知道,那些歪歪扭扭的墨痕,那些写在粗糙草纸上的名字和账目,那碗温热的鸡蛋羹,还有此刻这磕磕绊绊却充满爱意的读书声……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仅仅是识字的成果。
它们是坚冰融化的水滴,是心墙坍塌的砖石,是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柴米油盐的琐碎和笔墨纸砚的微光里,笨拙而坚定地,向彼此靠近的印记。
这印记,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深刻,也更温暖人心。窗外的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院落,屋内灯火如豆,却足以照亮她们共同前行的路。
很快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兰音紊乱的信香和身体,也在晏清持续的、温和的乾元信香安抚和相对稳定的生活调养下,开始缓慢地恢复。然而,一次意外提前的、猛烈如潮汐般的情潮期,还是毫无预兆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