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晏清猛地惊醒,抬头看向兰音,眼神还有些迷茫,随即恢复清明,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嗯?没事。习惯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继续低头抄写。
兰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抱紧了怀里的楠儿,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盾牌。她垂下眼帘,不敢看晏清的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灶房太冷,也睡不好。你…你还要去书院,还要抄书…”
晏清停下笔,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显得疲惫而锐利。
兰音的指尖掐进了掌心,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个在她心里反复排练了无数遍、带着自我牺牲意味的提议:
“楠儿…楠儿夜里睡得沉。你…你带楠儿回床上睡吧。我…我去灶房睡。” 她把楠儿往前送了送,仿佛在献上最重要的贡品,以求换取家中唯一“劳动力”的安稳。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也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交换方式——用自己和女儿的位置,换取晏清的休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灶膛里微弱的火光跳跃着,映着兰音苍白而决绝的脸。
晏清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少女,她抱着女儿,像献祭一样提出这个荒谬的提议。她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恐惧,和强装出来的平静,像针一样刺在晏清心上。
她瞬间就明白了兰音的潜台词:用女儿作为“人质”和“安抚”,换取她自己睡灶房的“安全”和晏清的好状态,维持这个脆弱的“家”不散。
一股混杂着愤怒、心疼和深深无力的情绪猛地冲上晏清的头顶。这个笨蛋!这个把自己和女儿都当成可以随意牺牲物品的笨蛋!
“啪!” 晏清把笔重重拍在桌上,墨汁溅开几点。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压抑的怒气。
兰音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紧紧抱住楠儿,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来了!果然还是触怒她了!她就知道!
然而,预想中的打骂没有降临。她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晏清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发疼,却奇异地没有恶意。
“跟我走!”晏清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抱着楠儿的兰音拉离了冰冷的灶房,径直走向里屋那张唯一的床。
“你…你放开我!”兰音挣扎着,声音带着哭腔,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楠儿被惊醒,哇地哭了起来。
晏清充耳不闻,一直把兰音拖到床边才停下。她松开手,指着床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霸道:“躺下!带着楠儿一起!现在!立刻!”
兰音抱着哭泣的楠儿,惊魂未定地看着晏清。晏清胸口微微起伏,眼神锐利如刀,但那怒火似乎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某种看不见的东西?针对她刚才那个愚蠢的提议?
“我说了,躺下!”晏清见她不动,语气更重,甚至带上了点原主式的凶悍,但奇怪的是,兰音这次竟没有像以前那样吓得瘫软,反而从那双燃烧着怒火的黑眸里,看到了一丝…焦灼?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晏清强大气场的压迫和楠儿持续的哭声中,兰音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地顺从。她抱着楠儿,颤抖着坐到了床边。
晏清看她们坐下,脸上的怒色稍缓,但依旧板着脸。她俯身,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地把兰音的腿抬上床,又把哭得抽噎的楠儿塞进兰音怀里,然后粗暴地扯过被子,把母女俩一起盖住。
做完这一切,晏清自己也蹬掉鞋子,直接躺在了床的外侧,背对着母女俩,裹紧了外衣,闷声道:“睡觉!谁也不许再提睡灶房的事!”
兰音抱着渐渐止住哭泣、好奇地看着晏清背影的楠儿,僵硬地躺在床的内侧。身下是久违的、属于床铺的支撑感,身边是女儿温热的小身体,还有…晏清背对着她、散发着淡淡墨香与初雪气息的后背。
这气息不再让她恐惧得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压迫感。
她一动不敢动,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晏清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均匀而深沉。楠儿在她怀里蹭了蹭,很快又睡熟了。
夜,在一种极其诡异又莫名安稳的氛围中流逝。
兰音紧绷的神经在晏清平稳的呼吸声中,在女儿温热的体温包裹下,在身下床铺坚实的支撑感里,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一次,没有猜疑,没有恐惧的煎熬,只有一种被强行按在安全港湾的茫然与…奇异的放松。她竟也…沉沉地睡着了。
三人同睡一床成了新的常态。
晏清依旧早出晚归,书院、抄书,两点一线。她脸上的疲惫并未完全消失,但眼底的乌青淡了些,至少不再在抄书时频频打盹。
兰音也终于不再提分床睡的事,只是每晚在晏清躺下后,会不自觉地往床内侧缩一缩,给晏清留出更多空间。
晏清注意到了兰音的小动作,也看到了楠儿有时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滚到她身边,小脑袋挨着她的胳膊。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责任感在她心中滋生。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晏清回来得比平时稍晚。她怀里抱着一个用粗布包裹着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物件。
“这是什么?”兰音正在灶台边准备晚饭,看到晏清费力地抱着东西进来,忍不住问道。楠儿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晏清没说话,只是把东西放在地上,解开粗布。里面赫然是一张小小的、用普通松木打制的矮脚小床!虽然做工粗糙,边角甚至还有些毛刺,但结构结实,大小刚好适合楠儿这样的小孩子。
兰音愣住了,看着那张小床,一时说不出话来。
“给楠儿的。”晏清言简意赅,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蹲下身,把小床推到房间靠墙的角落,仔细地摆放好,还用手摇了摇,确认稳固。“以后楠儿睡这里。”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兰音:“床太小了,三个人挤着都睡不好。”
这是晏清给出的唯一解释。她没有说这是她连续熬了好几个大夜,抄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页数,又跟书铺掌柜预支了几天工钱才咬牙买下的。也没有说为了省钱,她买的是木匠那里最便宜的、处理边角料的成品。
兰音看着角落里那张小小的新床,又看看晏清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脸。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也许是“谢谢”?也许是“太破费了”?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落在晏清磨出了薄茧的手指上,落在她眼底那尚未完全消退的青色上。一股极其复杂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酸涩难当。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她转身回到灶台边,借着添柴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火光跳跃,映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那张小小的、粗糙的木床,安静地立在房间的角落。它不仅仅是一张床,更像一个无声的宣言,一个笨拙却无比坚定的承诺:
这个家,你们的位置,一直都在。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把它变得更好。
楠儿已经欢快地爬上了她的小新床,在上面兴奋地滚来滚去,发出咯咯的笑声。晏清站在一旁看着,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兰音背对着她们,往锅里添水的动作有些慌乱,一滴滚烫的水珠溅到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楠儿的小床安放好后,房间里的空间宽敞了些许。虽然晏清依旧睡在床的外侧,兰音带着楠儿睡内侧,但那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拥挤感减轻了。
楠儿似乎也很喜欢自己的小天地,每晚都乖乖爬上去睡觉。
晏清的生活节奏依旧紧绷如弦。书院课业日益繁重,老先生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抄书的任务并未减少,甚至因为要偿还买小床的预支工钱,她需要抄写的页数更多了。
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当她看到楠儿在小床上安稳的睡颜,看到兰音在灶台边忙碌时偶尔投来的、不再全然是戒备的复杂目光,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便又涌了上来。
她依旧在留意医书。在书铺抄书时,她会刻意“翻阅”一些关于坤泽调养、或是治疗体虚气滞的民间方子。一次,她终于用省下的几文钱,在街角不起眼的草药摊上,买了几包最普通的、据说能“温经散寒、补气养血”的草药包——当归、红枣、姜片之类的寻常之物。
第 8 章
傍晚回家,晏清像上次一样,默不作声地将草药包放在厨房的灶台上,旁边还放了一小包红糖。
兰音正在淘米准备煮粥,看到那熟悉的草药包和旁边那抹刺眼的红色,动作顿住了。上一次草药的效果还残留在记忆里,那丝微弱的暖流和身体上难得的舒缓。这一次,还多了红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