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黑影!”青衫公子立刻接口,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个子挺高,跟座铁塔似的!穿着一身黑,蒙着脸,手里拎着把鬼头刀,刀口还滴着血呢!那身手,啧啧,快得像阵黑风!他砍翻了最后那个护院,从大厅侧门冲出来,脚尖在那边那棵歪脖子桂花树上一蹬,‘嗖’地一下,就翻过西边那堵墙跑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扇子朝西边的院墙方向使劲指了指,动作幅度很大,似乎在强调自己话语的真实性。
第 2 章
西墙?木照雪目光如电,瞬间扫向西边。那边墙头比此处更高,墙外是金陵城错综复杂、狭窄幽深的后巷,如同迷宫。若真有人往那边逃窜,确实极易隐匿行踪。
“哦?你倒看得仔细。”木照雪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按在刀柄上的手却缓缓松开了几分,但周身的戒备丝毫未减,“既然如此热心报案,何不随本捕头回衙门,详细说说那‘铁塔黑影’的样貌特征?也好让画师描摹通缉。”她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向墙头。
“哎哟!衙门?”青衫公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扇子摇得几乎要飞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在下……在下乡野草民一个,天生胆小,最怕见官!见了官老爷,怕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再说,”他(她)眼珠骨碌碌一转,话锋陡转,脸上堆起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捕头大人您英明神武,追捕凶徒要紧!那歹人刚跑不久,顺着西边追,肯定能逮住!在下……在下虽然不才,但自幼也学过些粗浅的腿脚功夫,愿为大人引路!咱们这就去追,如何?迟了可就真让那杀千刀的跑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夹杂着自贬、奉承和催促,目的只有一个——立刻离开这修罗场,而且是要“陪”着她木照雪一起离开。
木照雪沉默了一瞬。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寒意。墙头那个油嘴滑舌、眼神闪烁的家伙,浑身上下都透着可疑。他的出现太过巧合,言辞更是漏洞百出。一个“胆小怕事”的“路人”,会在凶案现场的后院假山上“躲雨”?会看清凶手的身形、武器甚至逃跑路线?会如此“热心”地主动要求引路追凶?
太刻意了。像是急于将自己从某个泥潭中摘出去,又像是……在引开她的注意力。
然而,他指出的西墙方向,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能追踪到凶手的线索。无论这线索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机会,她都必须去追查。
“好。”木照雪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路。若敢耍花样……”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按在刀柄上的手彻底松开,但冰冷的眼神却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定了墙头之人。
“不敢不敢!”青衫公子如蒙大赦,脸上那夸张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忙不迭地收起那不合时宜的折扇,动作麻利地翻身跳下墙头,溅起一片泥水,“大人请随我来!那厮定是往‘乌衣巷’那边去了!”
他落地后,故意落后木照雪半步,指向西边一条更显狭窄幽暗、两旁皆是高墙深院的巷子口。雨水冲刷着巷子深处青石板路面,反射着两侧高墙窗户里透出的零星昏黄灯火,光影迷离,更添几分诡秘。
木照雪不再言语,身形一动,已率先掠入那条名为“乌衣”的深巷。她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和昏昧的光影间快速穿行,青色公服紧贴身体,勾勒出利落的线条,如同一柄出鞘的青锋,切割开沉重的雨幕。她的步伐迅捷无声,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积水,显示出极高的轻身功夫和可怕的掌控力。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黑发贴在冷白的脸颊上,更添几分肃杀。
温折玉——这位女扮男装的“青公子”,紧紧跟在后面,努力模仿着木照雪那鬼魅般的身法,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她的脚步不如木照雪那般轻盈如羽,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溅起的泥水也弄脏了她原本还算干净的靛青衫角。她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着前方那个冰冷而强大的背影。
这女捕头,真是块捂不热的冰疙瘩!她在心里腹诽。自己这演技,这口才,在江湖上行走时,蒙骗过多少老江湖?偏偏在她面前,好像所有的花招都成了透明的琉璃,被她那双冷得掉冰碴子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刚才那枚铁爪……温折玉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腿,虽然没被抓中,但那凌厉的破空声和冰冷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这女人,是真敢下死手啊!
“大人!这边!快!”温折玉压下心头那点惊悸和后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急切和笃定,指向巷子深处一个岔路口,“刚才那黑影好像往左边拐了!”
木照雪身形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温折玉,便如一道青烟般拐入了左边的岔路。这条巷子更加狭窄,两侧是高耸的、几乎没有任何窗户的封火墙,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头顶一线天光泄下,被雨水搅得一片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雨水冲刷青苔的土腥气。
温折玉紧跟着拐入,目光飞快地扫过前方。巷子很深,一眼望不到头。木照雪的身影在十几步外,正贴着一侧墙壁,警惕地快速前进。
就是现在!
温折玉眼神一凝,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却不是追向木照雪,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右边那条被木照雪忽略的、更加幽深漆黑的死胡同,狂飙而去!同时,她左手在腰间一抹,两枚乌沉沉的铁莲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她根本没指望能靠那拙劣的谎言彻底骗过这个精明的女捕头。她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制造混乱,引开她,然后自己脱身!那什么“铁塔黑影”,自然是她信口胡诌的。
然而,她的身体刚刚窜出不到五步,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
前方的木照雪,那个似乎背对着她、正全神贯注探查前方巷道的冰冷身影,在她动身的同一刹那,毫无征兆地动了!
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木照雪的身体仿佛违反了常理,在极速前冲的姿态下,硬生生以左脚为轴,拧腰、旋身!深青色的公服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半圆,带起一片细碎的水花。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她旋身的同时,右手已闪电般自腰间探出!
“咻——!”
不是刀,而是一道比这秋雨更冷、更锐利的乌光!一枚细小的袖箭,撕裂空气,发出短促而致命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温折玉前冲的必经之路——她即将落下的右脚脚踝!
太快了!太狠了!
温折玉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前冲的势头已无法完全止住,眼看那枚闪着幽蓝寒光的袖箭就要洞穿她的脚踝!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喝!”温折玉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叱,前冲的身体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姿势强行向左侧扭!右腿猛地向上屈起,整个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像一根被狂风折断的芦苇,狠狠地向布满积水和青苔的冰冷石板地面摔去!
“噗通!”
泥水四溅。
与此同时,“叮!”一声脆响!那枚致命的袖箭擦着她屈起的右腿裤管掠过,狠狠钉入她身侧湿滑的青石墙壁,箭尾兀自嗡嗡震颤!箭簇深入石缝,幽蓝的金属光泽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温折玉重重摔在冰冷刺骨、污浊不堪的泥水里,半边身子瞬间湿透,钻心的疼痛从肩肘处传来。她顾不得疼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骇和尚未散去的恐惧,死死盯住前方。
木照雪已完全转过身。
她就站在几步之外,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在她身前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水帘之后,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隔着雨幕,冰冷、锐利、毫无波澜地俯视着摔在泥泞中的温折玉。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只落入陷阱、徒劳挣扎的猎物。
方才那惊艳又致命的一箭,显然只是警告。
温折玉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所有的花招和算计,在这块冰疙瘩面前,都彻底失效了。对方根本就没信过她的鬼话,一直就在等着她露出马脚!
“看来,”木照雪冰冷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地敲打在温折玉的耳膜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引路’是假,‘金蝉脱壳’才是真。”
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稳定而充满压迫感。这一次,握住的不是暗器,而是腰间那柄鲨鱼皮鞘的长刀刀柄。拇指轻轻一顶。
“锵啷——!”
一声清越悠长的金属摩擦声在狭窄的死胡同里回荡,压过了哗哗的雨声。一抹比寒潭更冷冽、比月光更锋锐的刀光,自鞘中缓缓抽出,映亮了木照雪斗笠下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也照亮了温折玉瞬间变得苍白的脸。
冰冷的刀锋斜指地面,雨水落在上面,瞬间被无形的锋芒切割成更细碎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