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庄婉笑笑:“你们家小姑娘我还没见过呢。本来想去青州找你的,忽然又出这种事。”
  温怡熄了灯,庄婉便往里挪挪,两个人并排躺着。庄婉似乎对她的小女儿十分好奇,左一句右一句地问。
  温怡实在很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脑袋:“喜欢你自己生一个。”
  庄婉想了想:“我害怕啊。最好是直接当娘,什么怀胎十月、上吐下泻都不用,我起好名字抱怀里就行了。”
  温怡:“……”
  温怡:“那你去捡一个。”
  庄婉:“那不行吧?不是自己的万一养大了发现是个白眼狼怎么办?话本子里都这么写的。”
  温怡:“其实自己生的养大了也可能是白眼狼。”
  “非要是白眼狼的话……”庄婉想了想,“是自己亲生的或许能忍忍,不是的话我可能会忍不住掐死他。”
  她停了很久:“我为什么非得把他教成白眼狼呢?”
  温怡:“……”
  问得好。
  两个人藏在被子里笑出声。
  庄婉声音很轻:“怀王府……你们想好怎么办了吗?”
  “能怎么办啊。”温怡道,“总不能抗旨吧?”
  庄婉沉默良久:“那以后你们会告诉她吗?”
  “不告诉她了。”温怡轻声道,“至少小时候能高高兴兴的。如果陛下信重,还将兵权放在他手里,我们应该不会经常带她回侯府,至多年节时去一趟。婉婉,我看着她,时常觉得自己无能,明明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还是为私心将她带到世间,尚在襁褓就能看到已定的将来。”
  在庄婉开口安慰之前,她接着道:“与其说不告诉她是为了她高兴,不如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太残忍了,婉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140章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很晚。
  西境被一场丧事冲得千疮百孔,一瞬的怒火过后,是漫长的悲痛和绝望。褚定方身体见好,又一次提枪上阵。微州帅府如今还在的四个人,尽数扑进刀光剑影里,正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对方见势不对,迅速回撤,正撞上自幽州一路西进的关月。新帝于战事十分重视,予将领的信任亦远超前人,于是在这个他们正被无数人虎视眈眈的纷乱时节,战事反而进展颇顺。
  最终北境传回云京的战报上只有四个字。
  连克三城。
  边城情况复杂,这一点新帝心里很清楚,他们并没有能力真的将三城吞吃入腹,最终都要归还,至多留一个作互市之用,余下两座只能作为谈判的筹码。
  但这仍是足以称道的大功。
  朝臣为封赏吵翻了天,但并不是为如何封赏,而是为究竟要不要赏。有人觉得当初沧州出事,老帅和少将军是为国捐躯,留下个孩子自该接进宫抚养,无论如何轮不到关月一个姑姑来管,能容她顺顺当当接过兵权还照管侄儿,已是难得的圣恩,不该再论什么封赏。若她知些礼数理应自行上道折子为君分忧,而不是看着陛下为难。
  诚然满朝文武多作此想,只是估计陛下与北境不知深浅的情分,怕说错话引火烧身才选择闭口不言。有人开了口,龙椅上的人却未发一言,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想是陛下未有回护之意,于是他们迅速拧成一股绳,要将封赏挡了。
  李永衡在龙椅上几不可察的扯了下唇角。
  朝堂的消息很快由新帝亲自传到太后宫中。
  顾容裁剪花枝的手一顿:“陛下当真以为他们是在意什么封赏吗?”
  李永衡谦逊道:“请母后赐教。”
  顾容拿帕子净过手:“那要看陛下究竟想不想赏她。”
  “自然要封也要赏。”他稍顿,转而道,“母后不必与我如此客气。”
  顾容闻言笑笑:“说到底你是皇帝,想赏谁与朝臣本无多大干系,纵然赏些金银珠宝又能如何?他们并非真的在意你要赏什么,而是封赏二字中的这个封。”
  她眉眼平静:“你要封的是个
  女子。若她真的以王侯之身立于朝堂,朝臣如何能容忍?当初姜娘子战功赫赫,最终不还是在众口铄金之下安于宅院。若再出一个封侯拜相的女子……关乎朝纲礼法。”
  顾容嘲讽地笑了声:“无异于要他们的命。”
  她的失态转瞬即逝,很快又回到那般淡如水墨的模样:“这些陛下想不到实在平常,或许朝上站着的许多人,都不知自己究竟为何如此激烈地反对陛下封赏于她。”
  但顾容明白。
  她少时书读得比任何一个兄长都要好,诗词歌赋、策论文章无一不通。很多时候听父亲谈及政事,兄长还未及要点,顾容却能一针见血,因而被父亲赞赏中夹着惋惜的目光垂怜。
  她并不喜欢那种眼神。
  一向与她交好的傅清平,得了郡主的名号,似乎也只是在谈论婚事时多几分挑拣郎君的筹码而已。听闻她打马过街时,顾容当真是敬佩到骨子里。但她不敢,于是她只能忍受自己既定的命数。
  “有功自然要赏。”顾容回过神,“是赏些金银了事安抚群臣,还是正经论功行赏,陛下自己拿主意就是。只是陛下若有此心,必得想好如何平息朝臣,若为这事在朝上撞死一二老臣,那陛下和她都会处于极难堪的境地。”
  李永衡一怔:“……只是封赏而已,不至于以死谏君吧?”
  “我说了。”顾容平和地看向他,“关乎朝纲礼法。”
  李永衡道:“儿臣明白。”
  顾容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花枝上:“她受命于危难,比起什么权柄声名更希望日子平静安稳,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但母亲私以为,你应当论功行赏。”
  李永衡听到母亲二字,怔在原地久久未动。
  “不如等等南境的消息,且容他们闹几日,届时才好对症下药。”顾容淡淡道,“那孩子在先帝手里受了不少委屈,若这回有功,理应一并封赏。”
  李永衡颔首称是。
  皇帝和太后说话,下人都极有眼色,院中未留有一个人。
  “母亲。”年轻的帝王道,“这里太过冷寂,您空闲时也该出去走走。”
  “我喜静。”顾容笑笑,“你无需忧心我,将朝堂的事都安顿好,莫辜负了你兄长的希冀。”
  “那儿臣便不叨扰母亲了。”李永衡道,“封赏之事,儿臣会细细思量。”
  —
  映照着残垣的月宁静如水,未曾沾染一丝杀伐之气,依旧如白玉般剔透无暇。
  连下三城是大功,但那三城究竟如何处置,陛下心里有数,关月心里同样明镜般清楚。是以她未曾对那些地方上太多心思,只是留了信得过的人暂且照管,静候圣裁。
  除却自古划分明晰的,边城亦有不少糊涂账在,时常打打杀杀、你争我夺。有时今天跟着那头,明天又属于那边儿了,百姓见怪不怪,对究竟谁赢谁输全然不感兴趣,只要得胜的一方没碍着他们过日子,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
  两边的人衣着不一,说话也不能全明白,却能和和气气在城中共处。毕竟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仗势欺人,或许明儿就成了矮人一头的,谁也不会闲着给自己找麻烦。
  从前云京来人恰巧见过这番景象,回去就四处同人惋惜什么忠君爱国。
  这话传到沧州时关月正在习字,听见父亲嗤笑道:“难道要他们见着个异族人便去拼命吗?”
  关月自那时便知晓,其实每日只盼着平平安安的普通人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她如今一时得胜,亦如父兄从前,不曾惊扰城中百姓。而与她战场厮杀的敌人,见在此处并无胜算,也不曾坚守不放,他们离开时关月就在山顶,没有一人出言道要去追。
  仿佛是多年来的默契。
  但这份默契只存在于界限不明的寥寥几处,更多时候他们还是相互撕咬、不死不休。她的西进只为替微州解忧,并不想与谁动真格,于是才挑了这几处用兵。
  这是连陛下在时关月刻意未曾容他了解的事,远离战场的朝臣更不会明白这种微妙的默契如何形成。
  他们口中所谓大功,只是她的权宜之计而已。
  “陛下的封赏迟迟未到,便是有心而群臣有异。”褚策祈道,“他们内乱未平,不去追吗?”
  “虚名于我无用。”关月淡淡道,“陛下是否封赏我并不在意,但外敌一旦不再是大患,还要我们作什么?我需给小舒留一条活路。”
  “也是。”褚策祈闻言笑笑,“当初伯父有得是让他们再不能翻身的战机,只是都放过了。”
  关月轻轻嗯了声:“况且云深在惠州,那是个要尽全力的地方,最好能一举肃清。若两头都是大功,就不只是有异,而是要想方设法置我们于死地了。”
  “但这些陛下心里清楚。或许从前天高皇帝远,但今上是同你们……”褚策祈稍顿,“如今尚有情分,日后却难说。”
  “随他挑一个能耐的来,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个本事压得住我北境的兵。”关月垂下眼,“我今日专程来见你,不为说这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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