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沧州尚能算稳当,新帝对关月和温朝的信任远超他人,朝臣自不再多言。
青州有宣平侯一力支撑——说起这位,朝臣就略有微词了,曾经人人心道谢小侯爷是烂泥扶不上墙,半点没学到老侯爷的风骨,而今从前的酒肉纨绔忽而成了难得的将才,不免让人觉得心惊。
微州更没法儿说,褚定方病着,褚煦交代在云京,又搭进去一个吴子矜。即便节节溃败,他们也不能说半句不是。褚策祈要守在端州,日日不得闲;褚策琤心绪不宁,在战事上难免有疏忽,于是褚定方又撑着病体,策马上阵了。
然战报传回,率先反攻得胜的却是褚老帅那位夫人。朝臣这才遥想起当年,他们第一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并不是沧州那位,而是褚老帅的夫人。
名唤姜闻溪。
南境的状况就更差了。
为孟将军的事,先前本就有“造反”之举,但牵涉的人太多太深,只挑了领头的几个杀鸡儆猴,以至于如今无人可用——即便能用,谁又说得准人家是不是在心里盼着他们早点死。
这个压阵的人很不好定,一要会打仗、二要有魄力、三要信得过,四要有资历,在战事频繁的多事之秋,朝上放眼望去不是老头就是文臣——四者兼备的半个都挑不出。
这块最容易被乘虚而入的地方,成了新帝的心病。
第136章
秋末,沧州却飘了点点细雪,半点积不住,落在地上都化成水,将满地黄叶沾染得湿漉漉,再踩不出属于秋叶的脆响。
南境的危困愈演愈烈,听闻谢旻允曾向陛下举荐过,但再未听闻后话。新帝每每在朝堂听人争吵,面色从无半分不耐,只是目光遥遥落在灰白的天际,沉静而安宁。
这些事在他们格外忙碌的日子里激不起什么波澜,比起皇帝愿意派哪个倒霉蛋去替他收拾烂摊子,关月更欣慰于魏乾招来的傻小孩儿们长进不少,已然不那么令人操心了。
至于旁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多思无益,反正她不会松口就是了。
在梅花凌寒开的时节,向弘远道而来,在簌簌落雪间唤她:“月姐姐。”
关月似乎有些勉强,只轻轻弯弯唇角:“外面冷,先进来吧。”
二人相对无言。
“向伯父还好吗?”
“父亲一切安好。”向弘道,“只是时常记挂你。”
“我受不起。”关月淡淡道,
“还是别记挂的好。”
向弘一噎:“温将军呢?身体好些了吗?”
“他在校场。”关月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
“阿姐,我……”
“我如今真是当不起你这一声阿姐。”关月沉下声,“向弘,有什么话不妨坦诚一些说,你今日为何而来我心知肚明,这些无用的寒暄就免了吧。”
向弘低下头,久久没有言语。
“你若是觉得来同我说这些不合适,便不该接这差事。”关月看着他,“既接了就莫要在我这里装可怜,你来之前就应该晓得,我不会有半点好脸色给你。”
向弘站起身:“阿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再说。”
“什么时候再说都是一样的,你今日就可以启程回去。”关月斩钉截铁道,“我不愿意,这四个字请你务必转达。”
“南星。”她唤南星进来,“向大人舟车劳顿,今日我尽一尽地主之谊,明早我还有要事,你替我送客吧。”
向弘几步上前拦住她,南星见状默默退出去掩上门,守在外头不让人靠近。
“阿姐。”向弘稍顿,“陛下要我来,就是不想逼你。”
关月眼中冷得没有温度:“那你现下是在作什么?千里迢迢来过年吗?”
“向弘,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出口不觉得好笑吗?不想逼我你就不该来!他指望着我自己上道折子说在心坎上,可我没有。他就让你来与我说,看着是未曾以君臣相逼,可你这趟来谁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明明是要逼我上高台,我应了是君臣佳话,我不应就是不识圣恩!难道我要千恩万谢的应下,再跪下来磕头谢过陛下体恤吗!”
“关将军!”向弘提高声音打断她,又很快和缓下来,“……这话不能乱说的。”
关月知晓自己一时失言,闭了闭眼道:“总之我不答应,你回去吧。”
向弘沉默良久:“阿姐,这段时日陛下真的很不容易。”
“为君分忧本应当。”关月道,“可是向弘,怎么这个忧始终要我来分?那满朝文武都是废物不成!”
她盯着这个日渐高大的少年很久,尽力藏着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哭腔:“当初向伯父不允你从军,是我去劝她,你才得以今日这般站在我面前。向弘,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陛下说,届时会让大夫跟着的。”
关月冷笑一声:“什么大夫?神仙吗?向大人!他身体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是漪澜和林姨殚精竭虑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命!你从小想着要从军,不知道南境什么样吗?那地方一年到头阴雨连绵,见着个太阳都能鞭炮了,又阴又冷,还要去管那一摊烂事!我去都未必顶得住,何况一个旧伤未愈的人!”
“我父亲、兄长、嫂嫂为什么狗屁天下大义丢了性命,难道这天下离了我就不成了?怎么回回都要用我亲人的命去填呢!”她仰起脸,平复很久才道,“向大人,我们家为他李家的天下做得够多了,即便陛下亲自站在我跟前,也挑不出我什么不是。你无需再多费口舌,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明日启程回去吧。”
门一推开,南星很有眼色的上前请他出去。
向弘一声“南星姐”还卡在嗓子眼,门已被重重合上了。
“白眼狼。”南星小声道,“姑娘,你饿不饿?我叫厨房煮碗面给你?”
关月咬了咬唇,缓过神道:“不用。”
南星轻声道:“姑娘,你若实在不高兴,我现在就催他走。”
“说什么胡话。”关月道,“你是要明着打陛下的脸吗?”
南星低下头小声道:“但姑娘只要回绝了,朝臣都会觉得我们是不识好歹,天子这般爱重,竟不领情。”
“天塌了我顶着。”关月道,“不会有事的。”
南星似乎想宽慰她,却被关月打了岔:“你去看看药好了没有,端到我这里来。”
屋内是炭火,窗外是大雪。关月从小就喜欢在雪天往外边跑,让碎雪灌进鞋袜,等晚上回家时再被父亲数落。
她会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笑眯眯认错,靠撒娇嘴甜躲过去。又一场大雪到来时,她还是会在雪地里滚得鼻尖通红,带着细雪的味道扑进父亲怀里。
但她如今已经不再喜欢雪天了。
温朝回来时雪还没有停。
他刚想问她向弘的事,就听她不容置疑道:“先喝药。”
“知道。”温朝笑笑,同她说了几句校场的事情,见她还是撑着下巴发呆,“有心事?”
关月回过神,点点头道:“有点生气。”
她将南星的话原样学过来:“有个白眼狼。”
“他既当了天子近臣,自然要一切以陛下的心意为先。”温朝稍顿,“这倒没什么可以指摘的。”
“斐渊挑了人,陛下信不过。”关月道,“其实止行可以去,我也问过他,但被蒋尚书胡诌了个借口推了,爱子之心人皆有之,怪不得蒋尚书。陛下也担心他去会出乱子,毕竟孟将军……原本褚小将军也可以,但微州出了事,之前还因他们的缘故搭进去一个孩子,实在不好再为难了。”
她只觉得好笑:“之前容我向程柏舟寻仇,还放任我和斐渊围了国公府,便觉得欠我的都还清了。这烫手山芋恰可以推给你,又顾及那点无足轻重的情分,料定了我会不高兴,于是绕这么大个弯子,是不是还希望我感激涕零,专程写个折子回去深谢陛下体恤?”
“怎么气成这样?”温朝道,“既没有圣旨,那边无妨,明早让向弘尽快回去就是。”
“我近来听到一些闲话。”关月垂眸盯着自己的衣角,“你——”
她原本想问他知不知道,但仔细想想,旁人说什么多少会避着她,她反反复复听了这么多回,他必定是知道的。
温朝神色很平静:“旁人说什么不要紧,不必在意。”
但他转过身去,从案上随意拿了本书。关月看清了,那是庄婉给她的话本,他从来不会翻一下。
这些闲话其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人明里暗里说过,至今未曾平息。他的确从没有放在心上,而今让人觉得难以视而不见,是因为闲言碎语一点点偏向了傅清平和温瑾瑜。当初温瑾瑜当了兵部侍郎,流言便不堪入耳,是他的确在那个位置上做得无可指摘,等着看笑话的人才纷纷闭上嘴。
后来去往定州,流言如洪水一般涌来,仿佛他曾经的一切只是靠着国公府,是因为娶了傅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