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南星刻意落了几步,才小声问:“郡主那位四哥一向不知去向,就这么巧?小将军又是怎么及时雨一般去公府当救兵的?”
“有个姑娘,先是给郡主的三姐报信,小将军在刑部打转的时候,她直接领我们去了公府。”空青说,“说起来你也认得,姓顾,姑娘特意让——让京墨哥去保她一命的那个。”
“我知道,顾书窈。”南星垂下眼,“杀了郑崇之的那个。”
空青点头:“她还有话给姑娘,过些日子我再同姑娘说吧。”
“什么话?”
“她说:恩义已清,日后山高水远任她来去,也祝我们姑娘心愿得偿,喜乐安宁。”
第115章
侯府从外边看一切如常,一路上下人各行各事,见他们一身血都不曾抬头多看一眼,行了礼便走,也听不见什么议论的声音。
“她倒是很有长进。”关
月说,“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
本是一句称赞,听者却品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来。谢旻允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一抬眼瞧见叶漪澜正在门外来回踱步。
“叶大夫。”他奇怪道,“怎么没在里面?”
叶漪澜看看他,欲言又止,最终垂着头没有说话。谢旻允清清嗓子,随意寻了个借口便要走。
关月拉住他,抬头平静地看着叶漪澜:“你说。”
“郡主的兄长在里面,不肯让我进去。”叶漪澜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不过你别担心,林大夫在呢。”
这是在怪她。
明明是一早想定的结果,如今真的赤条条面对了,却觉得喘不上气来。她会在必要的时刻舍弃任何人和事,包括自己,她身边的每个人,或许都在某一刻后知后觉地感到过害怕吧。
因为她的剑锋可以指向任何人。
“夭夭。”谢旻允轻声唤回她的思绪,“别想太多。”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合上。来人向谢旻允见过礼:“谢侯爷,我再云京并无居处,家姐府上尚有族亲,也是不便,只好在侯府叨扰,还望见谅。”
谢旻允在原地愣了会神才连忙回礼:“舅父客气。”
他想问温朝的伤,但想也不会好,再加上长辈脸色铁青,只好将话全咽回去:“……我们进去看看。”
谢旻允方踏上阶,便听到身后有人说:“关将军留步。”
他停步回身,想说什么,又觉得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实在插不进话,只好先进去,想着替关月搬个救兵也行。
屋里血腥气很重,静得发闷。
温怡走到他跟前,小声问:“都回来了吗?”
“嗯。”谢旻允说,“你舅舅在门口拦着关月,我实在插不上话,你去看看。”
“四舅父那脾气谁也劝不住,娘方才都劝过了。”温怡眼眶发红,显然是哭过,“哥哥这样,我一开始也挺生气的。”
谢旻允不知该如何宽慰她。
“不过仔细想一想,若是易地而处,我也不能做得更好了。”温怡说,“我该怪世间不公,怪世事弄人,怪林照偏执荒唐,怪傅二品行低劣,怪公府不仁圣上不义,唯独不该怪到一个对我颇多照料,日夜苦痛煎熬的人身上。世上的账,没有这么算的。”
他们将外头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我们一到公府,没见到傅二便觉得不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推门就看见这畜生凶相毕露,要掐死他。”他说着似是不忍,有些哽咽了,“……他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挣扎都不曾,那屋子里到处是血,还冷得吓人。关将军,我当时瞧见,只觉得天地倒悬,不知该怎么和小五交代了!我们但凡再晚到一刻,他就真的没命了!纵然不论其他,只论袍泽之情,那时候你在哪儿呢!”
“……我们家这孩子的性命,既然你不在乎,日后就与你无关了。”
“舅父这话是越说越不像样了,可我去劝也不合适。”温怡看向母亲,见傅清平似乎没有听见外边的动静,轻叹了声,“算了,我去看看。”
“我去吧。”有人自身后拉住她,“你舅父那脾气,你也不好同他顶撞。”
温怡行了礼:“辛苦姨母。”
天色实在不算好,阴沉沉的压在头顶。
“吵什么呢。”傅三上前呵斥,“你一把年纪,同个小姑娘过不去,且不嫌丢人,赶快进去。”
等弟弟愤然拂袖而去,傅三才同她道:“他是关心则乱,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刚落,她便察觉自己这话语气很硬,竟不似宽慰了。
“关将军,想你聪明玲珑,我心里想什么事瞒不过的。”傅三轻叹一声,“那时候即便你有所顾忌,恐怕今日种种还会发生,甚至因你的片刻犹疑,会比如今更糟。我那弟弟虽然脾气不好,却是读过书明过理的,这点道理不会想不明白。”
她静静看了关月很久:“我只是想问你,你在城门前一声令下,又或是在尚书府大仇得报的时候,是否一刻忧心过他的处境?”
“若我并非小五的姐姐,我只会称赞你杀伐决断,不愧是能在沧州四面楚歌时杀出血路的人。”傅三垂下眼,“但我是小五的姐姐,还是他的姨母,难免觉得你下决断时太利落,仿佛从未将谁的生死放在心上。这是人之私,要越过去尚需时日,望你见谅。”
关月低头盯着台阶。
傅三忽然停住步子,转回身说:“抛开这些不论,最初我见你时是很喜欢的。我们这一母同胞的三个,数小五最潇洒明白,她不会怪你。先回去歇歇吧,朝堂之上还有得闹。”
关月抱膝坐在阶上,将脑袋搭在自己腿上。肩上忽然沉甸甸多了重量,她抬起头,看见庄婉。
“秋日的风多凉,冻病了怎么办?”
关月强撑着对她笑:“没事的。”
“脸都白成纸了。”庄婉在她身边坐下,“我都听他们说了,咱们侯夫人托我给你捎个香囊,安神用的。她说最初是挺生气的,但实在怪不着你,思虑再三也没来陪你,是怕她来,你只会更为难自己。”
关月嗯了声,将香囊攥在心里,岔开话问:“……你脸上这伤怎么弄的?大夫看过没有?”
“看过了,不会留疤的。”庄婉挽住她的手,靠在她肩上说,“这会儿家里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我听得心烦,又很担心你们,就求着他带我来了。”
庄婉听见里面时不时的咳嗽声,还有处理伤处时被堵在喉间的痛哼声。她听着尚且觉得心焦,她身边的姑娘只会更觉煎熬。
庄婉握住她冰凉的手:“我同你说点高兴的。”
关月点点头:“嗯。”
庄婉滔滔不绝将蒋家三房的恶行来回数落了几遍,听得关月在这么不安心的时刻都有几分心烦。
“这是高兴的事?”
“不是。”庄婉清清嗓子,“城中不安那晚,我要他们安守门户,这夫妻俩偏行盗窃之举,想要逃走。那个时候跑到外头去就是送死,我也是多管闲事,拦了他们。可人家不领情呀,竟揣着自个的金银财宝钻狗洞跑了。狗洞诶!我将里里外外都盯住了,谁曾想这家人竟能想出钻狗洞这样的招!”
“然后呢?死了?”
“他们若死了是罪有应得,不值得我这么高兴。”庄婉说,“我也是太心善了,还带人去找他们,然后、然后……”
“然后羊入虎口,险些将自个搭进去。”
是蒋川华。
庄婉当即抄起温怡的香囊就往他身上丢:“你烦不烦!”
这事说来并不复杂。
庄婉得知那一家钻狗洞跑了,一时气得破口大骂,将她温婉的嫂嫂吓得不轻。她虽气得要命,却不能真的不管。
她留足看家护院的人,将余下身手好的都带了走,从几个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手下抢了那一家三口人的性命回来。
庄婉实在气得头晕,也不顾什么长辈不长辈的,对着那一脸窝囊的男人狠狠踹了一脚:“蠢货!幸亏你遇见的只是地痞流氓,若是那些杀人如吃饭喝水一般平常的,谁也救不了你这条狗命!”
一炷香之后,庄婉便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不吉利的话不能随便说。
她听着对面叽里咕噜一通,一句都没听懂,只能小白兔一般对人家讨好的笑。正想着该怎么找机会开溜,突然被人一把推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掌心擦破了溢出血珠来。
“钱、钱都在这。”他们立即将随身的财物全放在地上,拱手对着人求饶,“这、这丫头生得好,你们,你们……”
说完他拉着妻儿一溜烟跑了,家丁不是对手,顷刻间全成了尸首。庄婉被恐惧扼住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从身后的金银珠宝里摸到了银簪——但没有用,她还是被人强行拖到了街角。
“姑娘。”
庄婉吓得一激灵,又往后缩了缩。
“死了。”来人半蹲在她面前,指着自己的脸问,“还认得吗?”
庄婉这才抬头看他,声如蚊吟:“认得,赌场的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