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关月迅速坐起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悔地恨不能立即消失:“我在干嘛呀……”
  她将丢在一旁的披风系好,将门推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往外看。
  很好,空青不在、南星不在。
  关月在转角的阶上找到温朝。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心地坐在他身边,脑袋却侧向另一边。
  “下午出门的时候喝酒了?”
  “没有。”关月脸上又开始发烫,小声地拖庄婉下水,“话本看多了。”
  但她又觉得,脸既然已经丢到底,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这么想着,关月坐直身子:“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温朝侧首,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婉婉给的那些话本子呢,都是、都……”她脸皮还是不够厚,学着庄婉碰了碰手指,声音小得听不清,“……你每次都收放自如的。”
  温朝终于忍不住笑了。
  关月怒气冲冲地打他:“不许笑!”
  他们之间还有一点距离。
  “过来一些。”等她停住动作,温朝伸手,将她方才没有理好的碎发别在耳后,“话本不能当真的。”
  关月嗯了声,低头玩自己的衣角。
  她其实明白,他究竟在顾虑些什么。她的心上人将分寸二字刻在了骨血里,他不想她被人看轻、不想有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更不想让她的家人失望。
  每一寸的克制背后,其实全是珍重。
  “你其实不用为我顾虑那么多的。”关月轻声说,“……我大概不会再有家了。”
  她不知为何很怕他出声,于是连忙自顾自接着说:“父亲和哥哥很早就给我备嫁衣了,就在角落那个箱子里。改过一次又一次,他们都不满意,还被嫂嫂笑话。应该不会打开的。你以后……大概会有妻子、有儿女,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依然要并肩御敌,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她的声音有点发抖,越来越小,几乎只有自己能听清了:“我很小气,我会嫉妒的。不过你以后不要我了也没关系,我、我应该会备一份贺礼给你。”
  关月又哭了,她近来真是很没出息。
  她一定会失去,所以近乎疯狂地想要瞬间的占有。
  “不会的。”温朝将她拉进怀里,轻声安抚她,言语却很坚定,“他们会看到你出嫁,我会堂堂正正地将你娶回家。”
  关月想说可是,但她被抱得好紧,甚至有一点难受。
  “夭夭,你相信我。”
  她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只能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
  “辛苦了。”温朝轻声说,“哭出来吧。”
  夜色大约知晓很多人的心事。
  关月哭得面上发痒,将脑袋埋在温朝怀里,平复了很久才小声问:“……是不是很丑?”
  “没有。”
  “哭哪有好看的?”她声音闷闷的,“从前我夜里睡不好,漪澜调了安神香,可如今即便点着,我还是会做噩梦。父亲没有藏私,但也没有特意教过我,我很怕自己做不好让他们失望。我希望小舒快一点长大,又很怕他长大,我怕他会恨我。”
  温朝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小孩儿:“我知道的。”
  她渐渐平息心中的巨浪,抬起头望着他。
  “我回到沧州,去做我该做的事。当初那场大雪,我甚至没找回他的尸骨,我恨程柏舟、恨陛下,我甚至想过不顾一切去杀他,可哪有什么用?他们用性命守住的山河,岂能因我的私心而断送。我自小学的不是圣贤书,兵法也是父亲教哥哥时听了听,我原本是该和其他的姑娘一样,永远搅不进这些风云里的。如今偌大权柄在手,我并不喜欢,但我依然会尽我所能,替他们守好沧州、守好我的家。”
  “云深,你其实想要权柄、想要声名。你在定州的每一天都告诉你,你不能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关月对他笑笑,“可我其实更想离这些事远一些。你看,我一直这么矛盾。”
  她的患得患失并不仅仅出于旁人,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到,若日后某一天,小舒长大了,她真的可以从泥沼中脱身——
  她的心上人呢?
  他在定州受了很多委屈,于是读书、习武,告诉自己要建功立业、要出人头地。
  那个时候他们该怎么办呢?
  “我似乎很喜欢担忧尚未发生的事。”关月垂下眼,“但我很难不去想。”
  “夭夭。”温朝安静地听了很久,“我也并不喜欢。他们看不起父亲,学堂的孩子会故意藏我的书,会在街上欺负温怡,还会……在背后说母亲的闲话。我那时候在想,这些事情以后一定要他们一件一件还回来。但他们只是无知而已,我少时的一切,并不该他们来承担。”
  “等你侄儿长大了,大概也不会再是这般山河。”温朝说,“到时候我们就走吧,不过你应该不想去什么深山里,你挑一个喜欢的地方,我可以学父亲教书。”
  关月伏在自己膝上,笑吟吟地望着他:“好呀。”
  第101章
  关月回到沧州时雪还没有化。
  魏乾领着付衡在城门口等他们,还没等马完全停下,魏乾就迎上前,见到她第一句就是:“看着瘦了。”
  关月闻言笑:“嗯,好像是瘦了。”
  魏乾呸了声,又往她身后看:“……人呢?”
  “留云京了。”关月说,“您徒弟进来有长进吗?”
  “你少往别处扯。”魏乾接着问,“怎么就——”
  “这些事说了您又想不明白。”关月不想平白给他添堵,于是敷衍道,“就别问了。”
  魏乾向来了解她,便没有再问。
  回府路上,魏乾才稍有些不情愿道:“……其实还不错,凡事想得都周全,也有耐性。”
  “您下回当面夸。”关月说,“别总是板着脸。”
  付衡和向弘正在后头,一段时间没见,他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关月隐约听见一些:“他近来有长进吗?”
  “长进大呢。”魏乾骄傲道,“我想着让他历练历练,就在旁边看着没怎么说话,打了场胜仗呢。”
  “那是不错。”关月稍顿,压低声音交代他,“您好好休息几日,之后会很辛苦。”
  魏乾怔了怔。
  “过不了太久云京会出大事。”关月轻叹,“届时我若过去,就是将后背留给敌人,最近我们得主动一些,至少打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魏乾朗声大笑:“就等你这句话!憋了这么久,谁不想好好出口气?叫他们落花流水,哭着回家找娘去!”
  关月知道他是随口一说,但还是嘱咐:“多年宿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这我知道。”魏乾一摆手,“嘴上说说也不行了?”
  “行。”关月低头轻笑,“您之后但凡打仗就将付衡和向弘带着,若是可以,尽量给他们让些军功。不过别被看出来,向弘还好,没心没肺惯了,付衡可是要强得很,知道了会不高兴。”
  “那孩子性子很好。”魏乾真心称赞道,“做事有章法,也很有见地,可不像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
  “嗯。”关月点头,“他性子还要磨一磨,您找个机会,让他吃几回败仗。”
  魏乾犹豫道:“逼太紧了吧?”
  “他家里来了信,再过些时日要接他回去。”关月平静道,“逼一逼吧。他们两个大概想在街上转一转,正好我有点困,回去睡一会儿,晚饭过后您让付衡来找我。”
  魏乾看着她一脸倦容,实在很心疼:“在家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去云京一趟就成这样了?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关月背过身,言语里还是笑意,“您别乱想了。”
  魏乾听着她强颜欢笑的语气,心里越发不好受。
  “我没事儿。”关月转回身对他笑,“……是云深,他受了点委屈。不过如今都好了,您别担心。”
  魏乾懵了一瞬:“他怎么了?”
  “伤着了。”关月轻声说,“已经不打紧了,您如今只用想怎么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就行,届时我去云京,您得在沧州坐镇。”
  “才回来,怎么又说要走的事?”魏乾说,“快回去睡吧,看你脸色差的。”
  “好。”关月点点头,“这两个孩子您看着点。”
  魏乾嘁了声:“……说得像你多大了似的,不也是孩子吗?”
  —
  关月睡得并不安稳,她的梦里是苍茫的雪地,满地斑驳的红色。
  南星在关月睡下后立即去寻叶漪澜,同她说了云京的事。叶漪澜听了,便说去看看,怕她又会做噩梦。
  “真是。”叶漪澜点上安神的香,坐在窗边喃喃,“天理昭昭,怎么就只逮着一个人欺负呢?”
  关月没有睡很久,睁开眼时天色甚至没有暗。
  她想起身,就听见叶漪澜说:“别动。”
  叶漪澜坐到床边,不容拒绝地搭上她的手腕,眉头跟着越皱越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