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关月将空碗递给她,“我去看看。”
屋子里药味很重,但仍然能闻到血腥气,老大夫写了药方递给温怡,是要她细看的意思。
温怡将药方接过来对折:“您费心了。”
等大夫交代完离开,温怡才细细检查药方。
关月走上前,瞧见她眼下乌青:“才说你长大了,昨日头头是道地教训我,你自己呢?”
“昨晚我得候着。”温怡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说,“……我不放心。”
“你去一趟国公府。”关月说,“同你外祖父说说话,晚一些再回来。等我们都走了,他们多少会看侯府和国公府的面子。”
其实傅国公帮不上多少,他如今年迈,国公府大多由长子作主。真到了撕破脸的份上,谁也不会顾忌,但在那之前,彼此还是会给对方留些情面的。
“自己当心。”关月嘱咐她,“若是委屈暂且忍一忍,等我们回来给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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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温朝终于退了热,一整夜没再反复,大夫松了口气,再三交代他们好生照看,离开侯府复命去了。
屋里炭火烧得很旺,甚至有点热。
关月端了药进来,温朝笑道:“不是才喝过吗?”
若非他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几乎瞧不出有伤在身。但关月看他这样,只觉得更生气了:“难受就说,非硬撑着作什么?”
“镇痛的,喝了。”关月说着,低头摆弄温怡给她的瓶瓶罐罐。
等他喝完,关月将空碗搁在一边:“转身,衣裳脱了。”
温朝叹息:“……我自己来吧。”
“在背后呢,你怎么自己来?”关月气得想笑,“别这么迂腐,读书读傻了吗?”
温朝还是没有动,反而笑了。
“快点。”关月备好伤药等着,“我这会儿火气不小,你别招惹我。”
“听着是真要生气了。”温朝叹气,解开衣衫说,“只是怕吓到你。”
“打仗的人什么伤没见过。”关月看见斑驳的伤痕,攥着药瓶的手紧了紧,“……我尽量轻一些,疼了要出声。”
四周都静下来,温怡调的药膏沾在指尖,透着丝丝的凉意。
关月一点一点在温朝的伤处抹开,他始终没有动,还会同她说话,好像上药真的不会疼一样。
“温云深。”她声音里又染上哭腔,“很疼吧?”
温朝闻言轻轻叹息:“你是问伤,还是别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温朝轻声安慰她:“挨打哪有不疼的?养几日就好了。这些事都不怪你,不要为难自己。”
关月手中上药的动作没有停,声音听着有点哑:“我忍不住。”
她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似乎我做的每件事都害了很多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被连累、被责罚,会受很多莫名其妙的委屈。我根本不是婉婉想的那样,我一直都在害怕,每时每刻都希望回到从前什么都不用想的日子,我不想要兵权,也不想猜他们究竟在算计些什么。”
“我好累。”关月垂下眼,“曾经这些重担都在父亲肩上,之后会留给哥哥,更久之后会留给小舒,总之是轮不到我的。每个人都觉得这个位子千好万好,可我其实不喜欢,也不想要。我喜欢街角的小摊、喜欢策马过草野、喜欢桃花、喜欢流水,喜欢天地间自由的风声。可是小舒还没长大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当初下定决心要一个人的,可是我怕黑、怕冷,我做不到。”
她想到父亲,想到兄嫂,想到雪地里斑驳的红色,想到谢剑南在沧州同他们告别。还会偶尔梦到端州遍地的尸骸,梦到朋友止不住的血从指缝间流走,梦到高耸宫墙下狼狈又绝望的自己。
关月觉得自己快疯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小舒还没有长大,东宫和怀王还没有分出胜负。她只能日复一日看着照常升起的朝阳,希望这条漫长的路快一点走到尽头。
药已经上好了,温朝将衣衫披上,背对着她:“夭夭,世间多是身不由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今这样境地不是你的
过错,他们本就深陷泥沼。”
“那么远的路,一个人怎么走呢?”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还是一起走吧。”
第99章
二月,关月和温朝准备一并搬去褚定方府上。
谢旻允看着他们,在门口叹气:“早说啊,我白费那么大劲收拾你家府邸。”
“你那是闲的。”关月说,“过些日子我们走了,那府上就剩他一个,你也不嫌瘆得慌。”
“打仗的人,还怕上怪力乱神了?”谢旻允耸肩,“温怡近来十分爱看话本,什么夜半独自走山路之类的。我看了一眼,你一个人就能将整座山杀干净。”
关月听着好笑又无奈:“婉婉到底有多少话本?”
“反正不少。”温怡不知何时过来了,“听蒋大哥说,他专门给婉婉空了一间屋子当书房,如今都塞满了。”
“全是话本?”关月震惊道,“她看得完吗?”
“看不完吧。”温怡侧过头,小声说,“……她叫人给我送了一箱子呢。”
关月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许久才道:“看看就行,别当真。”
温怡脸上有点红:“我又不傻。”
她稍顿,犹豫再三还是问:“非要走吗?哥哥和我们在一起也可以呀。”
关月随意扯了个借口敷衍她:“褚伯父一个人怪可怜的,陪陪他吧。而且他打过的胜仗比我吃过的饭还多,你哥这样讨长辈的喜欢的人正好去偷偷学一些,那老头平时都舍不得教我。”
温怡再次强调:“姐姐,我不傻。”
温朝还在养伤,被关月下死令在里面好好坐着,不许乱动。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我们那边会危险一些,你照顾好自己。”
“你别只知道训她。”关月说,“惜命一些。”
温怡认同地用力点点头:“惜命一些,如今叶姐姐和林姨都不在,就我这么一个信得过的大夫,你们再这么折腾下去,我非得累死!”
谢旻允纠正:“还会气死。”
温怡说着真的有点生气:“对!”
关月转回身看着温朝,帮腔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温朝终于有了一丝被群起而攻之的自觉,“消消气。”
但这句话似乎起了相反的效果。
关月从他们在沧州第一次见面起,一路细数他诸多不将自己当回事的恶行,很有要同他算总账的架势。
温怡小心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声同谢旻允说:“……我嫂嫂怎么也开始翻旧账了?”
谢旻允哼了声:“你看云深那左边进右边出的模样,下回遇见事他照样不要命。”
温怡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那还是多翻点吧。”
话虽如此,但他们其实都清楚,什么惜不惜命,都是凶险过后的宽慰和关切。世间多风波,但依然那样好,有无数值得人眷恋的理由。
庄婉前几日说要来帮关月,这会而都快收拾好了,也没见到她人。
关月颇为无奈,随口同温怡说:“婉婉嘴里说出的话真是一句也不能信。”
温怡想起庄婉送来的一箱话本:“嗯。”
“别这么说嘛。”庄婉才来,笑吟吟说,“我也给你准备了点话本,刚刚送到褚老帅府上去了。”
关月闻言长叹:“婉婉,你走路能不能有点动静?”
“我隐约听见你在说我坏话。”庄婉说,“有点难过。”
关月笑笑:“谢谢你的话本,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回吧。”
庄婉很委屈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嫌我烦?”
“婉婉。”关月一字一顿道,“你又看什么心口不一难舍难分的话本子了?”
“好嘛。”庄婉清清嗓子,“是看了一些,父亲还嘱咐我给你们备了一些伤药一并送去,你自己问问大夫吧。”
“好。”
庄婉凑近了点,小声说:“我是想你过几日就要启程了,不如再陪我四处走走,我们——”
关月干脆地打断她:“喝酒不去、赌场不去、花楼更不去!”
庄婉:“……”
她在外的名声似乎越来越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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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定方府上并不是多么用心打理的样子,用文人的话说,就是全无景致可言,仅起到住人的作用。
温朝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看着发白,同褚定方说了两句话就要离开。
“等等。”关月叫住他,“之前送你的玉佩给我。”
褚定方咳了两声:“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
关月很不给他面子:“你别管。”
“我当你如今稳重了。”褚定方说,“还是这无法无天的样子。”
温朝从腰间解下来放在她手心。
褚定方接着说:“你也不问问她要回来干什么?万一准备送别人呢?”
“您这么大年纪了,说话能不能靠谱一些?为老不尊。”关月转回身对温朝道,“记得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