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关月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很喜欢妄自菲薄、患得患失。”庄婉说,“虽然我明白有些事情很难没有痕迹,但一直这样会让爱你的人觉得很累吧。”
“婉婉,你的话本真是没有白看。”关月轻笑,“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你自己呢?”
“我呀。”庄婉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从来没在婚事上有什么希冀,毕竟都是我爹定的。嗯……只要不下我的面子,能得一个相敬如宾就好,至于他喜欢谁想让谁陪着,我真的不在意。当然,如果不管我就更好了。”
关月哼笑了声:“你现在可不是相敬如宾,是有恃无恐。”
“哪有?”
关月定定看着她:“你对我说话温温柔柔的,到止行就换了副面孔,他还特意赶去给你挡酒……你家下人也是全看你眼色行事,谁家相敬如宾是这样的?”
庄婉:“……”
说得好像也是。
“所以我说自己运气不错嘛……”庄婉的声音化在如墨的夜色里,“这样就很好,谁也不多在意谁,反而不会轻易闹的家宅不睦、鸡飞狗跳,说不准就平平安安到老了呢。”
关月这会儿有点困了,说话也含糊起来:“你怎么年纪轻轻像历尽千帆一样?”
“多看话本。”庄婉说,“能明白不少道理呢。”
“你还是少看点吧。”关月睁开眼,认真道,“我都替止行委屈,什么都没干就被你关门外边了,冤不冤呐?”
“全天下数你最没底气说我。”庄婉不甘示弱,立即反驳道,“一天到晚八百个心思,脸上波澜不惊心里翻江倒海,我都想去问问温将军他累不累?”
关月清清嗓子:“他不累。”
“也是。”庄婉点头,“乐在其中嘛,若是这会儿就没耐心了,那这人也别要了。”
关月抬手打了她一下:“你这张嘴真是……”
庄婉侧过身也去打她,不久又一齐笑起来。
“好了,睡觉。”庄婉闭上眼,“不过小月,我觉得他还差点,你应该寻个再好一些的。”
“我的小姑奶奶,这还差点啊?”关月无奈,“你少看点话本子吧!”
庄婉已经困得有点不清醒了,含含糊糊说:“你现在是情人眼里出
西施,不作数的……我总觉得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更恣意、更潇洒一些。”
“不过还是你喜欢更要紧。”她转过身,“我真的困了,好梦。”
第94章
云京的烟花炸开时,温怡正和陆文茵在一起,一心一意逗小孩儿玩。小孩子睡着的时候最惹人心疼,肉嘟嘟的小脸任人揉捏。
小孩儿叫作谢晏川,大名是谢剑南取的,小名本来该唤作川儿,但是他一出生就肉嘟嘟的,比别的孩子胖一些,陆文茵就作主叫起了阿圆。
团圆,多好的意头。
“才睡着没多久,这下又醒了。”被烟花声惊醒的小孩儿哭个不停,陆文茵连忙抱起来哄,“你去睡吧,今年想是不必守岁了。”
“无妨。”温怡坐到一旁,低着头研究安神的药方,“我陪嫂嫂。”
“他哭起来就不停,可烦人呢。”陆文茵轻笑,“我哄好了叫人抱走。”
陆文茵怀里的孩子才满周岁一个月,软绵绵的一团,眉眼虽然没长开,但已比才出生时漂亮了不少。小阿圆正在陆文茵怀里咿咿呀呀叫着娘,似乎是想要什么,但温怡听不大懂。
但温怡隐约听见小孩叫婶婶。
陆文茵将他放到地上,小孩便一步一摇地往温怡那里走了。
“想要什么?”温怡将他抱起来,在他的小手抓着墨迹未干的药方往嘴里送时及时抢下来,“这个不能吃!”
小孩在她怀里咯咯地笑,温怡耐心地哄着他玩。
他本来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可以一起长大、一起偷溜出去玩、一起犯错挨罚。
夜色渐深,小孩似乎也玩累了,在温怡怀里睡得正香。
陆文茵将他抱过来交给侍女,坐在温怡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将一小袋碎银子塞给她:“虽然家里没什么喜气,但……新年快乐。”
温怡捏着钱袋笑了笑:“多谢嫂嫂。”
她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我们阿圆的压岁钱。”
“好,我替他收着。”陆文茵笑道,“之前你给的玉佩,他抓着不肯松手呢。”
温怡捏捏小孩儿的脸蛋:“小孩子嘛,见到什么都新奇。”
炉火上正煮着茶,不多时发出煮沸的声响,溢出一些浇在炭火上,稍有些刺耳。
陆文茵端了一盏茶给她:“你是不是有心事?”
温怡喝完茶,垂下眼没有说话。
“我猜一猜。”陆文茵笃定道,“你担心他。”
“至亲离去的痛楚没办法轻易被抚平,这我明白。”温怡说,“但痛苦是不能被压在心里的,没有出口,自责和悔恨只会一点一点堆成山,将人彻底压垮。”
她停下来,看着陆文茵问:“嫂嫂和兄长不担心吗?”
陆文茵颔首:“自然。”
自从他们回到云京,谢知予就整日唉声叹气,陆文茵也跟着发愁,但又没什么办法。任谁去和谢旻允闲聊天试图安慰两句,都会被平静的“嗯、好、哦”顶回来,运气不错的话能听见三个字“知道了”,最后回到屋里面对面叹气。
温怡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看:“不哭、不闹、沉稳、冷静,于侯府而言,这是个多好的掌权人。”
但不是她的心上人。
“但不是你的心上人。”陆文茵将温怡心中所言一字不差地说出来,而后轻叹,“是啊,都快不认识了。”
温怡提笔,又一次誊写药方:“我是个自私的人。”
“你若真是,就不会坐着这儿了。”陆文茵摇头,“你那时候真的是在怪他吗?”
不是的,温怡心想。
他走的每一步都出于身不由己,她也一样。于是在最后,她不知道该怪谁,只好躲远一些。
“还在定州的时候,母亲听说他要来,将我一个人留在家门口。”温怡忽然笑了,“到沧州时哥哥在罚人,他怕我看见血,所以白微带我绕路走,其实我鼻子很灵,早就闻见血味了。”
定州那天温怡穿了一身杏黄色。
谢旻允大概以为她喜欢吧,后来送的许多小玩意,都是杏黄色的。后来他送她及笄礼,替她处理偷东西的侍女。
“他怕吓到我,所以将人带走了”温怡笑笑,“但其实我知道,姐姐府上不能留这样的人,我明白轻重但下不去手……他其实思虑周全,并不是看上去那副模样。”
他在寒意退却青翠方入眼的时节给她买一块白糖糕,说要教她骑马。
温怡说想要一匹白色的马,谢旻允嘴上嫌她事多,说什么下次还怕成这样,他就不教了。
其实却心很软,一面说她胆小,一面将缰绳牵得更紧、让马走得更慢一些。
白色的小马如今长大了,时常温顺地蹭她手心。
“闹疫病时我在军中帮忙。”温怡低头笑,“那时候还有许多人看不上哥哥,他就一直跟着我,生怕有人真的欺负我,还同我要过折磨人的药方……想哄我又嘴硬,就送医书和胭脂,还被胭脂铺的老板给骗了。不过后来,他好像真的学会怎么挑胭脂了。”
陆文茵安静地听着。
温怡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垂眸沉默下来。
谢旻允并不是一个做什么都会说的人,但温怡依然能清晰地感受他的关心和偏爱。
他对她总是很有耐心。
他会耐着性子陪她看医书,会在夜色里带她溜出去玩,还会在百忙之中回家陪她吃一顿饭。
她在青州,被逼得没有办法,他让白微告诉她:有什么事他可以承担,要她照顾好自己。
可温怡也明白,流言蜚语有时更甚于刀光剑影,她不能将他置于那样为难的境地。
所以他们究竟该怪谁呢?
沧州的风雪里,温怡其实是心软的。每一封写了又烧的信,都是她的眷恋不舍和举棋不定。
沧州的那个除夕夜里,温怡抬头看着烟花绽开,也知道他的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诉他,她并没有生气,她看过他寄来的每一封信。
她为什么没有说呢?
他们都没有做错事。
可能真的如人所言,只是真的不合适吧。
“当初很多人劝过我,也劝过他,可有些南墙自己不去撞是不知道疼的。”温怡轻声说,“……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再一次说出这句话。
陆文茵这次没有反驳,看着她的目光里有藏不住的难过。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温怡稍顿,“如果他决定要当一个这样的谢侯爷,那就不再是我曾经喜欢的人了,也不再需要我了。”
“我明白,但有件事你说错了。”陆文茵说,“他一直需要你。”
“如今这样的情形,一个大家闺秀会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