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哥哥,我长大了。”温怡安静地看向他,“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其实很开心,因为你不再将我当成小孩子了。姐姐同我说的时候,我反复问过自己很多遍,可是……我为什么要为没有发生的事而恐惧呢?最初我跟着林姨学医,看到血就忍不住想吐,但是都熬过来了呀。相信我,好不好?”
  温朝替她拢好披风,拂去雪花:“你若觉得是对的,那就去吧。”
  温怡乖巧地跟在他身边,追着落下的雪花玩儿。
  她忽然回神牵住哥哥的衣袖,笑吟吟问:“哥哥,我什么时候能有嫂嫂呢?”
  温朝抽回手,并不太想理她:“不知道。”
  “爹娘选的你都不要,冯伯伯说的那个你也不要。”温怡追上他,“我想要嫂嫂。”
  “没有。”
  第57章
  离除夕夜还有三日,宫里忽然来人传话——燕帝病了。如此,除夕前夜的所谓宫宴自然不必再提,于是今年这个年,关月过得十分愉悦。
  她原是根本不想来的,但奈何资历尚浅,不能学父亲从前那般说不来便不来,只派人扔一道述职的折子回京。若真论起来,关月来了便要讨债鬼似的追着要钱,燕帝大约也并不多想在年节里看见她。
  除夕夜,爆竹声响个不停,侯府里反而安静一些。顾嫣在时一贯待人宽厚,除夕夜极少留人侍奉,她身故后,侯府的除夕夜便愈发冷清。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闲杂人在侧,除夕的夜色都仿佛更温柔了几分。
  谢知予的伤养得差不多,与他们一道守岁玩乐,只是被陆文茵下了死令不许喝酒;温怡只顾低头看她的医书;温朝正和谢旻允说话;于是只剩关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犯困。
  陆文茵将一盏酒递给她:“梅子酒,没事的。”
  “嫂嫂。”谢旻允忍不住提醒她,“你万万不能心软给她第二杯,否则咱们都得遭殃。”
  陆文茵皱着眉:“怎么说话呢?”
  “她去年在宫宴上沾了酒,回到家里便发酒疯,夜里鬼叫说胡话便不提了,上了屋顶那冷风都吹不醒她。”
  关月望着门口,小声反驳他:“……不就是骂了你两句嘛?”
  谢旻允一怔:“你什么时候骂我了?你是认不清人——啊!”
  这声惨叫将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罪魁祸首气定神闲端着酒问:“你怎么了?”
  “……咬着舌头了。”谢旻允咬着牙,压低声音对温朝说,“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他自然是在胡诌,好在没人想着拆穿。
  温朝并不理他,放下酒杯问:“刑部近来有消息吗?”
  “没有。”关月摇头,“林照大张旗鼓闹这一出,摆明了是在昭告天下刑部如今他作主,那卓策楠迟早要将位子腾出来,原以为年前怎么都会有动静,都这个时候了……他真沉得住气。”
  “要将卓策楠拉下来,总得有个缘由。”温朝说,“这么多年他虽然借权敛财,却未出过纰漏,多大的祸事才能将一夕之间将这位尚书大人拉下马?”
  “自然是翻旧案。卓策楠之前那位韩尚书可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最终却败在贪墨二字上,不蹊跷么?”谢知予稍顿,“左右咱们都是看戏,万不能掺和进去。”
  屋内静了片刻。
  “陛下如今……”谢旻允将后头的话隐去,“表兄如今身子也不大好,若真是怀王得势,咱们往后的日子才难过呢。”
  “好端端的除夕,说这些做什么?”陆文茵说,“我一向和除夕过不去,总在除夕夜哭。小时候在街上瞧见人家卖糖人,母亲不给给我买,哭了许久;后来除夕夜,父亲将最好的都给了弟妹,只留给我一个糖人;前年除夕……不提了,过年就是要高高兴兴的,不说烦心事。”
  “前年除夕,那不是……”关月默默吃了块点心,“这个好吃。”
  谢知予笑笑,看向陆文茵:“看来你当初不怎么情愿。”
  陆文茵低着头拨弄自己的衣袖,小声道:“……我当时觉得父亲将我卖了。”
  关月清清嗓子,小心翼翼问她:“哭了多久呀?”
  “也就……七八、九、十天的样子。”
  谢旻允忍不住问:“我哥的名声有这么差吗?”
  陆文茵认命地点了点头。
  这回连一旁看医书的温怡都忍不住笑了:“所以务必要留心自个的名声。”
  谢旻允闻言哼了声:“你这是点谁呢?”
  关月说:“我看这屋里没几个名声好的,谁也别说谁,且凑在一处混日子吧。”
  众人都笑开了,被炭火烘暖的屋子忽然冲进一股寒风,冷得人不禁哆嗦。
  “娘。”温怡说,“关门,冷呢。”
  傅清平掩好门,拍拍她的脑袋说:“就你娇气。”
  “父亲。”谢知予起身行过礼,“这个时辰,还以为你们今日不过来了。”
  谢剑南说:“有事要谈,自然要来。”
  傅清平的目光看过众人,关月还忙着想如何再喝一杯梅子酒、温怡盯着手里的糕点不知在想什么、谢旻允一心阻拦关月碰酒杯,谁也没与她对上。
  她只好看向自个的儿子。
  温朝颔首,站起身要走。
  关月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看雪。”
  “看什么呀?冷死了。”
  温朝停步,回头看着她:“真的不去?”
  关月瞥见谢剑南的眼神,忽然觉得她还是出去比较好:“去。”
  陆文茵也起身,寻了个借口与谢知予一并走了。
  —
  落雪簌簌。
  关月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静静看它们融在掌心,她回过神,才发觉温朝一直在她身后。心上仿佛被针轻轻刺了一下,她忽然有些慌乱:“……我以为你会回去看书。”
  温朝走到她身侧,抬头望向无边夜色:“好端端的除夕,为何要看书?”
  关月闻言轻笑:“你不是很喜欢读书么?”
  “若真是喜欢,便不会从军了。”
  今夜有一弯月。
  关月拍了肩上薄雪:“你不必这样宽慰我。除夕……难免会想家的。伤好全了么?外边太冷,你还是回去吧。”
  “都多久了,当然好了。”温朝说,“我是真的想看雪。”
  关月轻轻嗯了声:“我要回去了。”
  她方走出两步,听见温朝说:“你并不想一个人过除夕。”
  关月背对着他停在原地。
  雪渐渐大了,天际第一朵焰火炸开,将无边夜色照亮些许。
  许久,她才轻声道:“温云深,有的时候……你实在太聪明了一些。”
  焰火声不绝于耳,天际明如白昼。
  关月转过身对他笑:“不如我们换个地方看雪?”
  温朝望着侯府的屋顶,一时无言。
  “我们上去。”关月说,“这个屋顶不容易塌,我和斐渊小时候找到的,能看到半个云京。”
  温朝轻叹道:“怎么年年都要爬屋顶?”
  关月哼了声:“你来不来?”
  温朝只好认命。他们并肩坐下看着灯火万家,远处飘飘荡荡的河灯如同星子落在地上,在焰火下明灭。
  “我小时候问过父亲,为什么那片湖从不结冰。”关月说,“因为要放河灯,所以它不能结冰,我觉得奇怪,于是每年都和斐渊在这里看。”
  “那是前朝宫中命人凿的湖。”
  “我知道。”关月垂眸,“小时候我最喜欢放河灯,闹着要父亲带我去,他总说在那儿许的愿望不灵验,还是哥哥偷偷带我去的。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冬夜里的风很冷,但关月偏偏想拉着人陪她吹冷风:“我有个问题。”
  “嗯?”
  “他们大约是在谈婚事吧?”不等他回答,关月轻声道,“云深啊,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这是她一直想问兄长的问题。
  “她长大了。”温朝伸手在她面前大致比划了一下,“她小的时候,好像就这么一点。我小时候落过水,那之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斐渊说小时候我们打过一架,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可我偏偏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温怡刚出生的时候,我嫌她丑。”温朝皱起眉头回忆,“而且好吵,哭个不停。母亲就抱着她他同我说:你以前也这么丑、这么能哭。”
  关月笑了声:“我从前也嫌小舒丑。”
  “温怡第一个会叫的是娘,第二个就哥哥,最后一个才是爹,中间隔了好久。”温朝低头笑笑,“后来听娘说,我爹当时还跟我过不去,那段日子课业加了许多。等她长大一点,会走路了,无论到哪儿都有个小尾巴跟着我,要听故事、要出去玩、要吃糖葫芦……忽然有一天,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该嫁人了。”
  “这个时候,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配不上她。所以这段日子……我看斐渊实在很不顺眼。”
  关月轻声说:“我也看他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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