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但他蒋淮秋没有国公府作盾,他身后还有妻儿老小、一家之重。他安静地看着这场风雨,可雨歇风停时总会怀念从前——意气风发、清明朝堂。
蒋淮秋左右看了一遍:“你侄儿呢?怎么没来?”
关月闻言干笑两声:“……他抄书呢。”
“太狠了。”谢旻允想起方才看见的场面,“那么厚一本,三遍啊。”
“一到云京就朝我府上来。”蒋淮秋端起茶,“什么事?”
这事儿他们不大好开口,面面相觑过后,满是期盼的目光尽数落在蒋川华身上。
蒋川华压低声音说:“别看我。”
关月也小声道:“不看你看谁啊?”
“我虽老了,却没有聋。”蒋淮秋将一封已泛黄的信放在桌上,“自己看吧。”
等他们都大略看过,蒋淮秋深深叹了口气:“我家的二公子……的的确确是死在云京那场瘟疫里了。”
关月悄悄瞟了一眼蒋川华,低下头不作声,温朝像没听见似的忙着研究茶盏,蒋川华似乎是懵了,一桌人反而谢旻允反应最平淡。
蒋淮秋见状笑笑:“不惊讶?”
“在云京这么久,多少猜到一些。”谢旻允说,“孟将军吗?”
蒋淮秋怔了许久:“是他。”
“孟维清。”谢旻允稍顿,“于云京而言,他不曾有过婚配,但听齐霄说……有位夫人深居简出,随行孟将军左右。”
“是。”蒋淮秋说,“不过她与帅府上下都熟络,实在谈不上深居简出,齐霄见得少是因为孟将军并不信任他罢了。”
关月一直注意着蒋川华,见他面色惨白,连忙倒了水给他:“你、你缓一缓……”
从兵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到
南境孟将军的……私生子。
实在是太过刺激。
“于帅府而言,他们早认了这位当家人。”蒋淮秋失神片刻,“孟将军夫妇二人,都当得起光风霁月四个字。”
“这位夫人——姓林。”他阖眼道,“她是林照的妹妹。”
关月:“……”
她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林照当初不顾东宫的提携之恩,恩将仇报转向怀王,指使朝堂动荡不安,四境皆被波及,即便最初有过什么,此事过后也会成仇吧?
“孟家二老都是极和善的人,对这桩婚事没有丝毫不满,哪怕后来她罔顾礼法也不曾有过一日疾言厉色。”蒋淮秋长叹,“但她父母早亡,自幼由长兄养大,林照不肯应这门亲事。但云京的规矩圈不住的,孟将军返回南境时她随行而去,林照得知后去信南境,要她一月内返程。”
“她与林照兄妹情深,从不给兄长添麻烦。她和林照断了联系并非为了婚事,而是另有隐情。”蒋淮秋看着他们的神色,“她临行前说兄长心术不正,要我们多留心,于是我们自此提防林照近十年。若无她这番警醒,十二年前东宫必败无疑。她不愿与兄长决裂舍弃家姓,又不肯以家姓上孟家族谱,才弄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惜了。”
“孟将军是功臣”关月沉吟良久,“即便有这诸多渊源,先帝亦会善待他的后人,何需改名换姓?”
蒋淮秋目光一沉,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是功臣,本该长命百岁。南境案卷尽数归为密卷,不允许随意调阅,孟将军战死那年我曾看过,南境一战本不该如此惨烈。”蒋淮秋看向温朝,“这一点,是你父亲提出来的,当时先帝顾左右而言他,而陛下……如今想来,你家后来的祸事也有这时候埋下的祸根。”
“南境有州、郡、城、府,情势极为复杂,云京一向鞭长莫及,因此每每有战事孟将军常同先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后来先帝年岁渐长,陛下代为处置政事时他依旧如此——!”蒋淮秋气极,许久叹道,“四境中只有南境以水战为主,除了南境自己的将领旁人说不上话这道理我明白!但陛下不是先帝,他位列东宫是惹不起的人。南境诸事繁杂,朝廷想动而不得,于是如今的南境甚至没有统帅一盘散沙,南境的水深着呢,陛下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先帝圣明一生,在战事上尽心费神,可孟将军饮恨而终之时,他也不过能给他一个好名声罢了。”
关月沉默良久,转过话说:“但云京瘟疫时两个孩子应该都不小了,这事不好办吧?”
“我家那孩子……”蒋淮秋一时哽咽,许久道,“自幼体弱多病,又胆小怕生,没什么人见过。他那时候病得厉害,请了多少大夫也没用。她此时托孤,我如何能拒绝?那毕竟是孟兄唯一的骨血。所以从小我就要你习武,因为你原本就应当在军中!最初我一心想医好自己的孩子,原想将他以义子的名分养在侯府,毕竟谢侯爷的长公子便不是亲的,再多一个没人会多想。”
蒋淮秋稍顿,有些不忍:“后来皇后娘娘便找人扮作江湖郎中,我便同人说那孩子被医好了。”
谢旻允终于知晓,自己年少无知时问顾皇后的几句话差点捅下多大的篓子。
蒋淮秋剜他一眼:“皇后娘娘觉得遮掩太过反而惹人起疑,我便时常带他出门,本来风平浪静,但谢小侯爷入宫时乱说话,一二来去又传到陛下耳中,我自然顾不得谁会起疑,以大病复发为名将他在府中关了许多年。”
“一个身份罢了。”一直沉默的蒋川华忽然开口,“父亲,这么多年,不重要了。”
蒋淮秋颔首:“你就是我蒋家的二公子。”
蒋川华先行离去,其他人自然也一并告辞。
温朝在最后,待他们走远些才问:“孟将军的夫人……叫什么?”
蒋淮秋沉默以对。
温朝见状轻笑:“不便说也无妨。”
“她叫林青。”
“与我母亲是一个字吗?”
“不是。”蒋淮秋说,“是青天的青。”
“她还活着?”
这话听着并不像疑问。
“许久没她的消息了。”蒋淮秋抬首,“或许吧。”
第49章
温朝近来几乎不大和他们说话。
多数时候是关月和温怡在侯府院中的玉兰树下坐着,看温朝来回奔波拜见各路长辈,或是看谢旻允被老侯爷教训。
不过今日稍有不同。
“离廿七还有些日子呢。”温怡说,“哥哥怎么忙成这样了?”
谢旻允闻言笑出声:“他还好了,只有国公府要应付,温伯父如今身无官位,来的闲人也不会太多。当初我冠礼时只一个顾家就够折腾了,遑论还有一群凑热闹的。而且你家那旧府封着呢,自然会省去许多章程,有些老头一根筋得很,觉得你不遵礼法便不来了。”
“今日十三。”关月想了想,“昨日才卜筮问吉,定了廿五。这些日子还要约期、戒宾、设洗,他且有得忙呢。不过他家旧府封着,去哪儿拜家祠啊?”
谢旻允淡然道:“昨儿晚上白前去他家旧府将牌位搬来了。”
关月:“……”
这么刺激。
谢旻允看见她的神色:“不半夜搬来,难道进宫去求陛下?”
关月嗯了声,心不在焉道:“想看看温朝那些信里写了什么。”
“无非是什么敢辞不敢辞、终教不终教的,走过场罢了。”谢旻允说,“你若实在想知道,去问他不就行了?”
“大约就是士冠礼里头那几句话。”关月耸肩,“问他还不如去翻书。”
谢旻允一怔:“你会背啊?”
“这篇当初我抄了整整十五遍。”关月小声说,“当然会背。”
傍晚。
关月还是没忍住,找温朝要了长辈给他的书信来看,果然是书中那几句:“住在一个院子里还这么多事,云京真是麻烦。”
温朝轻笑:“已经省去许多了。”
“廿五那日,国公府来人么?”
“自然是要请的。”温朝稍顿,“舅父在外办差自然来不了,三姨母会随姨父过来,四舅父……不好说。”
“国公爷呢?”
“外祖父身体欠佳,他来不来要看傅二。”温朝说,“我家与傅二的过节不小,但帖子是给国公府的,他若非来恶心我母亲,外祖父自然会收拾他。”
关月纠结良久,还是问:“你家和傅二到底什么过节?”
“不是说过吗?两条命。”温朝失笑,看向她道,“是你自己说这是高门大户的秘事,不听最平安,如今又想听了?”
“有一点儿想。”关月思忖了下,“还是不听了。”
“不是什么大事。”温朝垂眼,“小孩子胡闹罢了。”
关月以为傅二一家是不会来的。
虽然温朝并未与她细说,但他多番有意回避的态度即是告诉她这过节不小。既有仇,那自然是老死不相往来最好,左右傅二和郡主并非嫡亲兄妹,又是人尽皆知的有过节,面子功夫不做也没什么。
然廿五那日傅二来了。
如温朝所言,身体欠佳的国公爷一并到了,老国公精神不济,先行一步,傅二在门外与郡主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