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但他的嫡长子,终究抹不掉。这个把柄被人抓在手里,大肆借题发挥之后,晋王在这场争斗中并不能算占了上风。
侧妃孙氏有李永安,她的家世也并不差,于是人人以为她被扶作正妃是水到渠成的事。若得孙家助力,晋王的胜算便能大上许多。日后若提及承继之事,也能以立贤为名周旋一番。
可惜世事难料。
晋王府忽然与顾家议亲,定了顾庭的女儿。
前些日子北境的谢将军方才上门下聘,坊间传言是定了三姑娘顾容,那晋王求娶的姑娘,应当就是顾庭的小女儿顾嫣,只是顾七姑娘尚未及笄,如何能议亲?
四个月后,顾容入王府。
在她嫁进王府的约一月前,盖着白布的女尸夜里从晋王府后门悄悄抬了出去,被丢进乱葬岗。
以顾容的家世,一根头发丝儿就能将晋王侧妃——如今的淑妃娘娘比进泥里去。
晋王得封东宫承继大统后,李永绥受封太子,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这都是后话,顾容入王府不久,坊间有谣传称三个月前晋王府丢掉的女尸便是那位异族王妃。
这当然被人当作无稽之谈,先晋王妃在长子六岁时身故,云京人人皆知。
但北狄的宗加因此勃然大怒,再度兴兵打破了北境的安宁。
他一向最疼爱这个去和亲的妹妹,当初老王定下此事,宗加便一力反对,只是拗不过父亲。
战事既起,明帝对晋王的态度自然有些疏离,朝臣紧跟着往一边倒,储君之争似乎就此落定。
晋王败了,云京茶余饭后更津津乐道起顾家姐妹的婚事,说顾庭押错了宝,可怜顾容这样好的家世当了晋王妃,日后新帝登基必定不会放过晋王府。好在他的小女儿顾嫣定了北境的谢将军,有这么个女婿,想来也能给顾家几分助力。
云京尚在惋惜感慨,晋王那位众望所归的兄长却忽然在赈灾途中身亡,明帝听闻噩耗一病不起。朝野上下回过神,发觉东宫之位只剩下晋王一个人选了。
他登基后的第二年,身份卑贱的宫女生下了如今的宁王殿下。燕帝想将李永桓和李永衡都交给顾容教导,但顾皇后决绝地选择了尚在襁褓的卑贱幼子,悉心照看视如亲子,甚至允他和太子一并读书。
而生母亡故、身份尴尬又为帝后不喜的李永桓,在宫中挣扎求生,早早封了郡王自行开府,如一滴水悄无声息汇入百川河流,被风起云涌的云京城渐渐淡忘。
“至于谢老侯爷与宗加对阵……”温朝声音越发低哑,“那并非你父亲的意思,北境只守不攻,宗加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讲和时只要一个说法,彼时先帝病重,朝中诸事皆过问东宫之意。”
关月深吸一口气,声音却颤抖:“然后呢?”
“陛下命他出战,不惜一切取宗加性命。”温朝沉默须臾,“至于缘由……”
关月仰起头:“是玉兰吗?”
“不全是。”
“还有什么?”
“战事方起,陛下便命人接侯夫人携幼子入宫。”温朝咬牙,艰涩道,“于是谢老侯爷便出战了。”
沉默之后,关月伏在案上,不知自己到底想哭还是笑。
她平复许久,轻声说:“……他才是疯子。”
温朝长叹:“巴图少时与小姑姑最亲厚,又得父亲全心教导,自然对我等恨之入骨。”
“此般大仇,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门外空无一人,关月依旧放低声音,“陛下是个混账,可我北境军民何辜?他要报仇我找不到任何借口为陛下开脱,日后我也绝不会放过程柏舟。然守好河山,为我所愿,我最能理解他的仇恨,甚至觉得他向陛下寻仇理所当然。可若北狄一直在巴图手中,我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取他性命。”
温朝强撑病体与她说了许久的话,这会儿忍不住咳嗽起来。关月连忙倒了水给他,等他平复下来,包扎好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无妨的。”温朝温声安抚她,“你一路赶来也辛苦,回去休息吧。”
“如今我们两谁更需要休息?”关月气道,“漪澜千辛万苦跟阎王抢人,你能不能惜命些?”
“这话你今日说第二遍了。”
“我看你是半个字也没记住。这些陈年旧事什么时候不能说?非得这么折腾自己。”
“也怪我,这时候同你胡扯什么。”关月扶他躺下,“我去叫漪澜。”
第46章
关月和温朝在白城时,魏乾写信说众人都回来了,独他们两都不在,已经有多事的胡乱臆测了。于是温朝只好不等伤愈,与她返回沧州。
方回来时,温怡每日来关心他的伤势,盯着他喝药养伤,给关月和叶漪澜省了很多心。然自从她得知要和叶漪澜一并出门,这丫头就一直很兴奋,再不去管她哥哥的死活。
一日晨,关月去寻她,看着满桌瓶瓶罐罐问:“你这是做什么?”
“要出门呀。”温怡说,“准备点东西。”
关月随手拿起一个小瓶子,端详一番道:“毒药……就不用带了吧?而且这都十月中了,再过些日子我们得去云京,你跟漪澜出门至少是年后的事了。”
她又迅速将桌子收干净。
“去云京呀?”温怡想了想,“过年还远呢,去这么早么?”
关月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就只想着玩儿!去年那不要命一般赶路的走法,你哥如今受得了吗?”
温怡认真算了好一会儿:“再慢也走不了两个月呀……”
关月沉默了。
她哭笑不得,捏捏温怡的脸:“真是亲妹妹啊。”
温怡眨巴着她写满无辜的大眼睛:“啊?”
—
沧州十月已不下雨了,风里裹着寒意,很快要入冬了。
炭火多是十一月才用,然川连一到沧州便冲去要了许多,如今温朝书房里格外暖和,关月得将窗子支开坐在一旁才行。
半个时辰过去,她实在觉得炭火太足,问过温朝之后一致认为不必再用。但话才说出口半句,便被空青和川连齐齐训了好一顿,还将温怡拉来当救兵。
于是温朝只好与她一并坐到窗边去。
“母亲说国公府还有些事,她与父亲先启程了。”温朝将家书收好,“又要见陛下了。”
“不想见?”
“你想?”
关月十分坚定地摇摇头:“完全不想。不过你妹妹倒很开心,一直说要逛灯会呢。”
温朝轻笑:“这丫头近来没良心得很。”
“可不是吗。我说要早些启程,她却反过来问我为什么,心思全飘到年后去了。”关月瞥见他放在一旁的家书,“你的表字已经定了吧?郡主肯定告诉你了。”
温朝一怔:“不曾。”
“不过还有一个月罢了,作什么非等到最后一天才说。”关月趴在桌上望着他,“你告诉我嘛。”
“我真的不知道。”温朝失笑,“他们应是想让谢伯父来定。”
关月坐起来,怀疑地看着他:“真的没说?”
“真的。”温朝将家书推给她,“不信你看。”
“我才不看呢。”关月偏头看向窗外,几只灰扑扑的麻雀正在枝头,“郡主胆子也真大,敢让谢伯父给你定表字。你瞧斐渊,他同这两个字沾边么?”
温朝并不接话,只低头轻咳两声。
“怎么了?”关月皱眉,“要关窗么?”
谢旻允在她身后道:“你什么时候关心关心我?怎么我回回都恰好听见你说我坏话?”
“你找镜子照照吧。”关月哼了声,“偷听别人说话,真不要脸。”
“我刚来。”谢旻允说,“你说人坏话不躲着点,难道怪我吗?”
在口舌之争上,谢小侯爷向来不落下风。
关月咬牙:“你简直不能更适合陪她们。”
“昨儿叶漪澜也这么说。”谢旻允想了想,同温朝道,“她还同温怡说我是个泼皮无赖,这话是你说的吧?”
温朝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看在你还有伤的分上,不与你计较了。”
关月嘁了声:“……你计较得还少啊?”
谢旻允耸耸肩:“我一向只和你过不去。”
于是关月与他一本正经翻起旧账,两人互不相让,从偷父亲的钱袋子到险些烧了房子,眼看就要翻出十年前的老黄历来。
“你们是准备吵到天亮吗?”等书房安静下来,温朝同谢旻允道,“陛下最初那位王妃,你知道么?”
“略有耳闻。”谢旻允颔首,“这事陛下瞒得很紧,几乎只有长辈知晓了,你们是听郡主说的?”
“左右已是宿敌,陈年旧事的全貌究竟如何我并不关心。”关月迟疑道,“只是陛下的那个长子……也不知为何,听说这些旧事之后我最担心的竟然是他。”
谢旻允犹豫片刻,而后说:“她若真是在他六岁时亡故便罢了,若坊间传言……”
关月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