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怎得还亲自跑一趟?”叶漪澜说,“不放心我?”
  关月答非所问道:“你将人都打发了,不是掩耳盗铃么?”
  “幽州军中也有曾在你父亲麾下的将官,让人认出来怎么办?岂非辜负了你一番筹谋。”叶漪澜转过弯,“我同人说你医道犹在我之上,只是面容有伤不愿见人,你今日这打扮有八分像大夫,这话没人会怀疑。”
  关月轻笑:“哪有什么筹谋。”
  “是没什么。”叶漪澜说,“就算你不来战报也会很快传至幽州。准备得再周全走一趟白城仍有风险,那你又为什么千里迢迢过来呢?”
  关月与她停在帐前,许久才轻轻一句:“你话怎么这么多?”
  叶漪澜没说话,许久才道:“才喝了药睡下,你动作轻一些,我在这儿等你。”
  她身后的小姑娘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不作声。
  叶漪澜回头看她,笑吟吟问:“你想问我什么?”
  小姑娘往她身边凑了凑,小声问:“所以她为什么来呀?”
  “因为她挂心。”叶漪澜笑了笑,“你还小呢,不懂这些。”
  “师姐,我不小了。”
  “十一还不小?”叶漪澜刮了下她的鼻子,“那庸医你也见着了,做大夫的万不能自负,世间疑难杂症何止千万,若力所不能及便坦诚相告,不可拖延害人。”
  “他不仅乱用药,连箭簇都没拔干净。”小姑娘撇撇嘴说,“明明不是多严重的伤,被他弄得如此凶险,害得师姐也两日没合眼,可不是害人精吗?”
  “人之一世,求得是问心无愧。”叶漪澜说,“我们做大夫的,对得住自己便好。”
  “师姐。”小姑娘扯扯她的衣袖,“她既然挂心,来就是了,怎么还要扮成大夫呢?”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叶漪澜无奈,许久道,“白城这一仗他不能倚仗任何人,虽说胜局早定,但她千里迢迢赶来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了猜疑。她不来才是最好的,可我这个妹妹……终究是看不明白自己。”
  她捏捏师妹的脸:“你以后若遇到这样的事,喜欢便是喜欢,没得装模作样扮糊涂,又不丢人。”
  “我还小呢。”
  “方才还说自己不小了。”叶漪澜想了想,“我还是进去看看,你盯着煎药吧。”
  —
  叶漪澜推门的动作很轻。
  关月听见,起身压低声音问:“怎么弄成这样?”
  “先前那大夫乱用药,箭簇也没拔干净。”叶漪澜轻声道,“我到的时候伤口都发黑了,你家近卫看着不对,去街上另请的大夫,但人家怕凶险敷衍一番便走了,我若再晚两日他非得把命搭进去。这样的庸医定然不止白城有,你们得管呀。”
  关月不作声,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温朝的额头。
  这一身伤还发着高热,当真要人半条命。
  叶漪澜看着她的神色:“又发热了?早上才退,任谁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呀。”
  “军中的大夫……父亲早就想查了。”关月小声说,“你说得那些庸医,许多是有神仙护着的。我新官上任,收拾他们正合适,可惜一直没腾出手。”
  “若要查,就得十州六城走一遍,你如何走得开?”叶漪澜稍顿,“你若信得过,等他伤养好一些,我替你走这一趟。”
  关月颔首:“我自然信得过你,可你一个人怕是不成。”
  “我想带上你身边那姑娘。”叶漪澜说,“她不过缺些历练,出去走走正好。你副将这回得了大胜,他妹妹跟着我去还能得几分薄面,正好办事。”
  “只你们两个也不成。”关月想了想,“还得有个说一不二,他们惹不起的……让蒋二同你们去吧。”
  叶漪澜颔首:“也好。”
  “止行不合适。”
  温朝不知何时醒的,与她们说话语有疲惫。
  关月倒了水递给他:“吵醒你了?”
  “这些日子都睡得浅,无妨。”温朝饮尽水,缓了缓说,“止行一贯按规矩做事,遇见泼皮无赖他便束手无策了。若要带个惹不起的人,我倒觉得斐渊合适。”
  他说得十分有道理。
  但关月依旧很火大。
  “你是嫌自己命太长吗?”她将杯子接过来,狠狠放在案上,“养你的伤,少操这闲心!”
  第45章
  叶漪澜一声不吭,缓缓往门口挪,趁关月不留神悄悄推开门溜了。
  门外三个人站成一排,眼巴巴望着她。
  “都走都走。”叶漪澜摆手,“杵在这儿当门神啊?”
  川连委屈道:“我担心嘛,叶大夫,真的没事么?”
  “活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叶漪澜说,“你们姑娘在呢,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烦人,若实在没事做便来帮我煎药。”
  关月正在看空青交给她的战报。
  等她回过神,叶漪澜早不知去了哪儿,茶水见了底也不见有人来添。
  关月推开门,外间空无一人,只余萧瑟秋风:“这个叶漪澜……”
  温朝闻言
  笑:“你看完了?”
  他说话声音极轻,仿佛没有力气。
  “看完了。”关月皱眉,还是忍不住责备,“还说对面打仗不要命,我看你也不想要命了。”
  温朝声音干哑:“我也怕输。”
  关月沉默良久:“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情愿你们输了,将弹压四方的烂摊子留给我,也不想在沧州城外等棺木。”
  温朝静静看着她,低头时不慎扯到伤处,疼得人张不开口。
  “温朝。”关月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很轻,“你往后能不能……惜命一些?”
  他心中忽然有些酸涩,低头看着手腕上方才愈合的新疤:“好。”
  “饿了。”关月推门,“我去叫人送饭,这几个人跑哪里去了?漪澜一叫就走,到底谁才是他们主子?”
  温朝的白粥与关月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好几道菜形成鲜明对比,她坐在桌边,时不时偷瞄他手中那碗寡淡的白粥,竟然觉得很不好意思。
  叶漪澜绝对是故意的!
  温朝无奈:“你能换个地方吃么?”
  关月立即道:“不能。”
  她就在这儿吃,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一碗清粥见底,关月面前的菜尚有许多,她搁下筷子,却不叫人来收。
  “漪澜说的时候你也听见了。”关月稍顿,“我替她向你讨人,若觉得不行,我另寻军医陪她去。”
  “让温怡去吧。”温朝说,“她自小让我们娇纵坏了,遇事不够沉稳果断,出去走走也好。”
  “已经很好了。”关月回护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别太严格。”
  温朝愣了愣,轻笑道:“这么护着,倒像是你亲妹妹。”
  “那是自然。”关月想起小时候,“家里我最小,玩伴也都是哥哥姐姐。嫂嫂过门之后我日日盼小侄女,最后等来了小舒。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比我小的,可不是当亲妹妹吗?”
  再说下去又要提及旧事,温朝便不作声。
  窗外忽然飘起雨,关月起身合上窗:“绀城那次他没露面,这回正和巴图对上,感觉如何?”
  温朝轻叹:“疯子这个称呼,他当之无愧。”
  “临行前,母亲与我说了一桩旧事。”他阖眼,深深叹了口气,“谢老侯爷因斩杀宗加一战封侯,在我自小听的故事里,他大兴战事、残忍暴虐。但母亲告诉我,他骁勇善战却深知疾苦,是北狄难得的明主。”
  关月手一抖,几滴茶水洒在身上。
  温朝低声道:“若追根究底……是我们先对不住他。”
  太子李永绥,为皇后顾容所出,却并非长子。他尚有两位兄长,一位是淑妃所出的怀王李永安——如今正和他斗得如火如荼,另一位则像不存在一般,躲在王府中不出门。
  宪王府的处境,无论何时提起都相当尴尬。
  宪王李永桓身上有北狄一半血脉,在关应庭初接手北境之时,北境曾有过短暂的和平。
  被视作雪山明珠的小公主,用和亲换来了宁静。
  她才是燕帝的原配正妻。
  这位异族公主形容昳丽、温柔单纯,又不失爽朗明媚。若娶她的是个普普通通与至尊之位无缘的闲散王爷、又或是寻常的王公贵族,和亲之事大约能被传作后世美谈。
  可偏偏娶她的是的晋王——如今的燕帝。
  婚事方定,朝堂内外便这位晋王殿下排除在激烈的储君之争以外,一个异族公主为正妻的皇子,自然不可能承继大统。
  李永桓尚未出生时,晋王妃忧思成疾,久病不出。孩子未足月而生,更是凶险万分,好在最终母子平安。这个孩子日渐长大,却甚少外出,与母亲双双推说身体不好,连宫宴都不大出。
  晋王也并不在意这个长子,日日宿在侧妃房中。
  李永桓六岁时,晋王妃亡故。
  在储位之争中被判死刑的晋王,奇迹般起死回生、崭露头角。他与兄长争斗,甚至能偶尔压住对方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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