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温瑾瑜沉默半晌:“他、他倒也没差到那个地步吧?人姑娘是讨厌书生,他如今又不是书生。”
“木头似的。”傅清平说,“反正是不怎么样。”
温瑾瑜清清嗓子,向着他说话道:“这孩子做事一向是很有条理的。”
“有条理?”傅清平气道,“这种事有条理就完了!好的不学,拖泥带水磨磨蹭蹭的功夫全随你了!明明就是喜欢人家,非忍着不说,怎么?等人来抢吗?”
周姨闻言调笑道:“郡主,您当年和公子这事可不一样,也不能冤了姑爷。要我说啊,公子的事不用您操心,少不了您的儿媳妇。”
“你是自家孩子,怎么看都好。”傅清平说,“不过如今……他这样的性子,恰好能宽慰她。这姑娘不容易,若不好好照看,我对不住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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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州街上落花簌簌,孩童咬着糖葫芦追逐打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关月看着这般景象,不禁轻笑道:“少于战事的地方,当真一眼瞧得出。”
温朝颔首:“比洛州还是差一些。”
“你直接跟云京比好了。”关月失笑,“见到郡主,我才发觉自己从前真是可笑。我爹曾经想将我嫁到云京去,我嫌高门大户事多,于是怎么都不肯。想来人家也不愿意,两相便宜。”
“你莫让她骗了。”温朝说,“母亲那副端庄模样尽是装的,只不过想在你面前当几日长辈,平日她最厌烦规矩礼节,若见到四舅父,便更不收敛了。”
“你那四舅父不是不知去向吗?”
“的确不知,但我家的消息不难打探。”温朝轻笑,“他每次来都会带一些各地的稀罕玩意,母亲一向喜欢。”
“潇洒快活,他倒是放得下国公府的富贵。”
“国公府人情复杂,富贵如过眼烟云,不如云游四海来得畅快,自不必眷恋。这是舅父原话。”温朝与她一并停步,“他自幼与母亲最亲厚,也是最让外祖父头疼的。不过真论起来,他也最疼四舅父和母亲,说他们两个最像我外祖母。”
关月垂眸笑:“看来国公夫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温朝嗯了声:“母亲说,外祖母常有许多与人不同的想法,她和四舅父偷偷溜出去玩,外祖母也不责怪,反而问他们出去看见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带些东西给她。”
“这样的高门贵女……”关月摇摇头,“我想不出。”
“我也想不出。”温朝垂眼,“听母亲说起时,我便很喜欢外祖母,可惜再也见不到了。她在国公府对人和气,从不苛待子女下人,连傅二那般的都悉心教导。”
关月试探道:“你和傅二……”
“说来话长,等日后和你细说。”温朝与她进了蜜饯铺子,“先挑蜜饯。”
“话说一半最可耻。”关月说,“日后你要说,我还不听了呢。”
第43章
他们归来时是黄昏时分,日头藏在群山身后,天边云霞却映出夕阳的余晖。
关望舒仍然在院子里疯玩,这会儿正蹲在树根旁挖土,弄得满身满脸脏兮兮的。
关月望着他深深叹气,转身离开,难得放他出来玩儿,还是不要这个时候教育小孩儿了。只是堂上那两位长辈看着很和气,真的能管住这位小祖宗吗?
她声音里都是疲惫:“我觉得你爹娘管不住他。”
温朝闻言停步,失笑道:“管得住。”
“小舒简直是个混世魔王。”关月说,“你从前有他一半烦人么?”
温朝思忖道:“有六七分。”
关月并不信:“左右我是算计上你了,过会儿你去说。”
温朝说好,回身问:“温怡呢?”
“那丫头出门了。”傅清平不知何时过来,“应是去知州大人府上,她和吴知州家的三姑娘一向交好,许久未见自然会去寻她。”
这位三姑娘,关月打温怡那儿听了一耳朵八卦。傅清平提起,她便装傻不说话。
温朝略尴尬地咳了两声:“娘,有事和你说。”
傅清平瞥他一眼,将目光径直投向院子里的关望舒:“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这孩子留下也好,省得你们为他分心。只是留在我这里是要吃苦的,读书习武不可懈怠,哪怕酷暑寒冬也要上学堂,你不心疼?”
“我看不到,不心疼。”关月谢过她,“这孩子没规矩得很,有劳郡主了。”
傅清平拍了拍她的手:“不是让你叫伯母吗?”
“伯母。”关月改口,犹豫片刻道,“我怕小舒听说要读书会哭闹,不愿留下。”
“你别告诉他。”傅清平说,“再等两日,我自有办法。”
说完她便走了,关月懵了许久,回过神问温朝:“你娘有什么办法?”
温朝闻言叹气道:“你是被他们骗了。”
他的这对爹娘,在读书习武这等事上,与和气两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
关月沉默了。
温朝接着说:“他们二位是一等一的笑面虎,且看着吧,你那小侄儿有罪受了。”
这是小时候经历过些什么?
关月看向他,认真问:“你爹从前……经常揍你吗?”
温朝愣了愣,摇头道:“不曾。”
“那他让你连着三日抄书吗?”
“书自然抄过,连着三日……”温朝稍顿,“你抄过?”
她自然抄过。
但一连抄了三日却是因为偷懒夹进几张空纸,被发现后还死不承认。
关月疑惑道:“他又不揍你,也不逼你抄书,怎么被你说得像夜叉一样?”
温朝低头笑:“留着日后问你侄儿吧。”
关月还是很想知道。
被她问了一路,温朝终于与她说了父母众多事迹中的一件。
他少时曾逃过学。
这便罢了。
他爹娘一向觉得孩子顽皮一些不要紧,又说谁小时候没想过要逃学呢?最终不过要他将先生当日所讲记下,再给先生道歉了事。
然而这事儿没完。
他们嘴上说得很好,将儿子忽悠信了,背后却暗戳戳合计该怎么收拾他。
于是温朝上过学堂之后,还要被父亲盯着读书到深夜,晚间只给白粥,早上还得提前一个时辰起床被冯成揍。这般日子持续了半月有余,等他恨不得住在学堂的时候,家里忽然一切如常了。
他的这对爹娘,忽悠小孩儿向来很有一套。
关月听罢道:“我以为你从前很乖的。”
“这话你说过许多次。”温朝说,“怎么就是不信呢?”
“都说七岁看老,你如今这样,我自然以为你小时候省心。”关月回身,看着他认真道,“小舒留在沧州我终究不放心,平日事那么多,总怕照顾不好他。如今交给伯父伯母,我虽安心,却怕太劳烦他们。”
“我母亲最喜欢小孩子,若日后她觉得力不从心,亦会书信告知。”温朝说,“她应允不仅因为情分,我深知母亲的脾性,她很喜欢你。”
“长辈都很喜欢我。”关月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温怡还不回来吗?”
“周姨陪着呢。”温朝说,“吴叔叫你侄儿回屋吃饭,疯了一整日,他也不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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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是傅清平的生辰。
前日夜里,关月特意将关望舒摁在屋里苦口婆心教导了许
久,要他明儿要有规矩、要乖、不许胡闹之类的,否则一定会揍他。关望舒很了解自家姑姑的脾气,于是他坐得端正,至少看上去十分乖巧老实。
傅清平和温瑾瑜正在门外应付人,以“孩子回来了”为借口打发了一众客人。左右家里如今一个远离云京的虚名郡主、一个无官无爵的教书先生,全不必要宴请宾客。
谢旻允过来时他们还没回来,门外还热闹,大约还得折腾许久。他闲来无事,便逗关望舒玩:“饿不饿?”
关望舒点点头。
谢旻允正要拿吃的给他,关月在一旁轻咳两声。
关望舒伸到半途的手立即收回来,老老实实坐着不吭声了。
“姐姐,我家没这么多规矩的。”温怡揉揉关望舒的脑袋,给了他一块糕点,“父亲母亲还得一会儿呢,要饿坏了。”
关月朝院子里望,什么也没瞧见,但听得一直有人声。
从前听温怡的意思,郡主虽未与国公府全然断了联系,却不肯稍对定州有意结交的大小官员示好,连知州大人也不例外,于是家里一向门庭冷落,少有人打扰。
关月问:“为何这么久?”
“定州并没有父亲母亲许多故交,但父亲在学堂多年,也出了几个榜上有名的。”温怡说,“大约都是在学堂读书的邻里,送些薄礼。”
“薄礼?”
“自家种的菜养的鸡之类的,或者就是鸡蛋、自己做的胭脂。”温怡咬了一口糕点,“在云京这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在定州却难得,他们肯送给母亲作生辰礼,是真心敬重,倒比云京千里迢迢送来的金银玉器更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