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明日,我去见她。”关月嫌弃他,“带个人回来什么也问不出,你可真会办事。”
  谢旻允淡淡道:“温朝同我一起去的,你别忘了他。”
  “是你要带她回来的,不是我。”温朝说,“养她这张嘴的银子,只好劳烦谢小侯爷了。”
  关月偏过身子问蒋川华:“止行去问过吗?”
  “不曾。”蒋川华沉默须臾,“我一向是不会和姑娘打交道的,连家里几个妹妹都哄不好,遑论旁人。”
  “试试。”关月说,“或许人家瞧不上花言巧语那一套,偏你这样哄不好姑娘的能行。”
  谢旻允权当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转过话说:“你那个绀城,地方不怎么样,胃口倒大。郑崇之那宅子里名贵物件多如牛毛,绀城有不是什么富庶地方,他哪儿来这么多银子,你也不查查。”
  “我的谢小侯爷,哪儿那么容易啊?”关月长叹,“他是父母官,监察之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我,至多紧要关头敲打他两句,否则便是越权。我且惜命呢,要不你去查?”
  谢旻允捏着茶盏,自绀城便萦绕心头的怪异感此时更甚,若只为享乐,根本不必提着脑袋在刀刃上过活,那郑崇之也着实不像有什么骨气的人,日后若查实罪名,只怕他会第一个卖主求饶。
  “我总觉得不对。”谢旻允说,“因你兄长查到绀城,加之先前有几场仗打得蹊跷,才怀疑绀城外泄军情。可若真是如此,这等提着脑袋的事情,郑崇之有这个胆子?只怕是上面有神仙保他。”
  蒋川华皱眉:“若如此,为何不干脆换了这个酒囊饭袋?云京对四境的确不算宽厚,他们在粮草军饷上动心思不稀奇,但如今这桩事,罪名坐实便是叛国……若一朝东窗事发,难免有抄家灭族之祸,他们富贵日子过得舒服,岂会不顾性命做这种事。”
  “夭夭。”谢旻允说,“郑崇之是哪里人?之前做过什么官?”
  关月一怔:“他来绀城时我还小,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不会有人同我说的。”
  蒋川华斟酌道:“不若问问孙将军,他或许记得。”
  “不成。”温朝说,“且不说这事他是否记得,单他那张嘴就能坏事。魏将军虽然脾气臭,却能藏住事,孙将军让人随便一忽悠,连他俸禄藏哪儿都能往外抖。”
  温朝思忖片刻:“现在若写信去云京,恐怕不妥。不如我写封家书,家父为官多年,或许知道。”
  关月颔首:“好,让京墨亲自去送,不假他人之手。”
  雷雨声中传来几下轻叩。
  京墨得允入内,将信呈给关月:“姑娘,洛州来人了。”
  第30章
  谢旻允瞥见一行秀丽小字,即刻猜到七八分,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温朝和蒋川华也一并告辞。
  大雨方休,水珠从新生的叶脉间溜走,在夜色中作响。
  “如今……将军的嫂嫂和侄儿都回来了。”蒋川华看向书房紧闭的门,“日后陛下在过问,还能用什么理由搪塞?”
  谢旻允阖眼,漫不经心般道:“她嫂嫂没来。”
  “于情于理,陛下都不好违逆亡者意愿。”他稍顿片刻,“我只是担忧,若有朝一日他知晓所有往事,会如何看待这个悉心栽培他长大的姑姑。”
  蒋川华怔忪:“她是自尽……”
  “自然是骤然听闻噩耗忧思过度,病重而亡。”谢旻允沉声,“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无父无母,还是跟着亲姑姑更合适些。”
  蒋川华自觉失言,不再多说。
  门后迟迟没有动静,谢旻允道:“京墨,你将那孩子带过来。”
  书房里格外安静,听得清檐下滴水的细微声音。纸上行文并不如外在一般端秀,有好几处洇了墨。
  “韫如启:
  早当归家,延伫甚久,病体难行以不至,春寒,安否?
  予嫁时,汝尚年幼,战未平,诸事难定。人谓长嫂如母,予诚愚也,然实以汝为亲妹,知汝今可属大事,当一面,予心甚慰,今有私,特拜托为先。
  定州事不可为而必为之。予未罪汝,然身有恙,提笔犹难,今知时日无多,临文草草,托六尺之孤。
  予知上意,遂夜书于汝,尽属后事,上亦难逆之。汝兄取“望舒”为名,许之深望,予私不欲其从军,然世事难料,难如愿也。英灵在上,其必记之。
  今山雨欲来,前路难行,如见太平,天灯告之。
  予尝备红妆,然未及归姝。愿汝早得良人,家祭相告,泉下有知,乐也。
  此后山川相隔,万望珍重。三月廿四。”
  “小姑,你在不在呀?”孩童稚嫩的
  声音将她的思绪扯回,“娘亲说你要过生辰了,她生病不好出门,我来陪你。”
  关月抹掉泪水,推开门将他搂进怀里。
  “小姑,你怎么哭了?”
  “我们小舒长高了。”关月捏捏他的脸,“小姑太久没见到你了。”
  “不要再捏我脸了!上次你答应我的!”
  “那是上次答应的,现在不作数了。”关月不顾他抗议,“你以后好好读书,我就不捏了。”
  关望舒瞬间垮了脸:“那你还是捏吧。”
  关月恨铁不成钢,似乎不太想理他了,半人多高的孩子扯着她衣角不撒手,只差躺着地上打滚说自己不要读书。若不论其他,眼前这幅景象倒分外可爱,温朝不禁笑出声。
  关望舒回头看他们,躲到关月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以后你都叫……叫伯父吧。”关月说,“还有个姐姐,你读过书可以去找她。”
  她说的是温怡,谢旻允闻言笑道:“叫温朝伯父,却管他妹妹叫姐姐。关月,这辈分是不是太乱了?”
  “那……叫小姨吧。”关月嘱咐过随行侍从,牵着他往住处走,“许你玩三天,之后我请先生来教你读书。”
  “十天,十天好不好?等小姑过完生辰再请先生。”
  “不行。”
  “那、那十天之后再请先生!我先去扎马步!”
  好容易将小孩哄安分了,关月才忽然想起,还有个麻烦正等着。
  她看向令一众人束手无策的美人:“听说你不吃不喝,这是打算死在我府上么?”
  “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到现在,想你应是很识时务的。”关月说,“废话我便不多说了,我这人穷得很,养不起闲人。做成一件事有许多路,莫要太将自己当回事,没用了便只能去街上饿死,你自己看着办吧。”
  “让厨房做碗白粥给她,若还是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捆了丢出去。”
  南星跟着她,走远了才问:“姑娘,她看着胆子不大,你这么吓她……可别适得其反。”
  “我吓她作什么。”关月笑了笑,“斐渊他们是生面孔,见到的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人,斐渊问一句她们便吓得魂不附体,大约还是知道些事的,只是不深罢了。既然是透风的墙,就推得倒,不过是麻烦些,何必非与她纠缠。”
  “我明白的姑娘的意思。”南星说,“只是听小侯爷的说法,她是老鸨眼里的麻烦,大约也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所谓顺藤摸瓜,总得有藤才行呀。”关月喃喃道,“只要她肯将这根藤交给我,便有她一口饭吃。”
  南星点点头:“但我觉得不能姑娘去问,她若是被吓着了,只怕更说不出什么。”
  关月定定看着她:“那让温怡去,她小兔子似的,一定吓不着她。”
  次日晨。
  温怡提着食盒推开门,玉娘依旧不抬头看她。但鹅黄色的衣裙撞进她的眼睛,发带也跟着晃呀晃,着实难以忽视。
  “吃点东西吧。”温怡打开食盒,香气顷刻间填满房间,“这是药膳,姐姐说你病着,要好好休养。”
  玉娘接过碗,还是不说话。
  “姐姐就是嘴上说得吓人,其实很心软。”温怡坐在她身边玩发间垂落的鹅黄色发带,“吃完将药喝了,怕苦的话里面还有一碗桂花糖水。”
  玉娘安静喝药,温怡才她身旁将头发和发编成细麻花辫,再慢悠悠解开,如此往复。
  “我十四岁被父亲卖进妓馆,在里面九年,今年二十三。”她忽然说,“我是云京人,从前在家里……也很喜欢这样玩自己的头发。”
  她同温怡说了许多,当她忽然停下时,寂静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人淹没。
  “余下的……我写下来吧。”她说,“他们的那些把戏,并不适合说给你听。”
  —
  “二十七、二十八、…”
  南星过来的时候,子苓正双手抱胸,靠着柱子数数。
  南星莫名其妙地看向她,问:“你数什么呢?”
  “喏。”子苓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那边,“从玉娘那儿出来,姑娘已经沿着小路往返二十八个来回了。”
  片刻后,子苓淡定地补了一句:“现在是二十九。”
  南星:“……”
  她们闲话的功夫,温怡如梦初醒般地冲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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