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月懒得理他,只对温朝言:“你准备一下,将军中的事情安排好,我们这一去少说也要花朝节后才能回来,魏叔脾气太暴了些,我实在不放心。”
温朝应声:“家母在信中说,到云京后请将军和我一道见过外祖父,之后留心傅家二房和刑部的林照。”
“傅二?”关月疑惑道,“那不是你舅父吗?”
“是。”温朝不自在道,“但关系不大好。”
两人相对无言。
谢旻允左右看了一圈,自觉替温朝补充道:“傅家二房名声很不好。”
至于究竟怎么个不好法,他作为外人不好多说,而温朝这些年在定州,对自己这位舅父的作为知之甚少,于是两人都沉默下来。
关月识趣地岔开话:“刑部的林照,可是多年前太子殿下提拔的那个学生?”
温朝说:“正是,当年刑部出了一桩贪墨案,如今的卓尚书便是那时上位的。林照有能耐,但新任尚书卓策楠并无容人之量,所以太子殿下顺水推舟,将他提到了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
谢旻允叹息道:“只是此人空有才学,心术却不正,他受东宫提拔之恩,却转而支持怀王,朝局才就此渐呈两立之势。”
“搅乱朝局非他一人之力,但这份审时度势的眼色,着实不容小觑。”关月言有惋惜,“不过是顺了陛下的心意。”
“怀王并非良主,朝中老臣大多还是希望东宫能扛得住。”谢旻允皱眉,“东宫的品性承自母族,与陛下实在相差甚远。”
温朝颔首:“的确。”
关月犹豫了下,幽幽道:“你们真是仗着我府上没人,什么都敢说。”
谢旻允挑眉:“他原就是这样不堪,怎么说不得?”
她忽然觉得颈间有点凉:“…你们说,我去守着门。”
“不说了,我且没嫌自己命长。”谢旻允轻笑,“总之这趟回去,几乎可以算是鸿门宴的,都当心些吧。”
关月的倦色实在太重,谢旻允看着有些发怵:“你要不去歇一歇?”
“没事。”她抿了下唇,心思依旧在将要赴的鸿门宴上,“那陛下如今是什么意思?”
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回到了云京莫测的局势上。
谢旻允不屑地笑了声:“上了年纪,寻仙问道。”
温朝问得更直白些:“陛下开始求丹问药了?”
“他如今喜怒无常,疑心病越发重了。”谢旻允缓缓道,“一大把年纪,还预备要选秀呢,吓得各府急匆匆给家里女儿定亲。”
他顿了下,又说:“当然也不是人人都如此,有些想攀龙附凤的,自然乐得送女儿进宫。”
关月低声喃喃:“那他们未免太没远见,这会儿要攀龙附凤,也该指着东宫和怀王才是。”
谢旻允道:“是这个理。”
“这些先撇开不谈。”温朝淡淡道,“陛下心中大约更偏向怀王。”
谢旻允几不可察地瞥了他一眼。
“可是怀王…”关月斟酌再三,小声说,“哪里能和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谢旻允沉声说:“他心里几时有过天下。”
关月摇头:“我不大懂。”
“前太子太傅贺老先生,是顾家请来的。”谢旻允定定看了她半晌,正色道,“太子殿下是所有皇子里最不像陛下的,他更像外祖父,尚书令顾庭。”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简直不能更明白。
关月喃喃:“血脉相连,也
能猜忌到这等地步么?”
“君臣先于父子,这没错。”温朝说,“但陛下与太子是君父,他只为君,不曾为父。”
谢旻允接着说:“且为君也没为好。”
关月哑然,虽这两位说得没错,但他们是几时熟络成这样的?这种话也可以无顾忌地同对方说?
总之她有些害怕:“你们也不怕让人听了去。”
“只要你不害我,就不妨事。”谢旻允笑了,“前些年温伯父来过侯府,他和我爹喝了酒之后说的话,才叫大逆不道。”
关月缓缓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温朝:“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温朝摇头,“父亲是陪母亲回去处理国公府的家事,我和小妹没跟着。”
“其实——”谢旻允顿了许久,轻笑道:“没什么。”
其实他们见过,但这桩旧事牵扯到了国公府的隐秘,温朝未必知晓,他还是不提为好。
“你几时也学会话说一半吊人胃口了?”关月呛了他两句,郁闷地同温朝说,“同样是长在北境,怎么你就那么了解陛下呢?”
温朝不自觉溢出一声笑。
“他家是被贬的,能不了解吗?”谢旻允揉了揉眉心,幽幽补充道,“我头一次听说正四品兵部侍郎一贬到底,离京时连祠堂都不许人家迁走,着实是长见识。”
这确实太刻薄。
关月目瞪口呆:“那群什么事儿都要管的言官没说什么?”
温朝静了片刻:“倒是有几个替家父说话的。”
“然后呢?”
“一并被贬了。”
关月:“……”
谢旻允点头:“如今朝中言官或围着陛下奉承、或忙着纠结到底要选东宫还是怀王,你千万别指望他们。”
温朝似乎也很怕关月还对陛下怀有希望,忧心忡忡道:“总之别信他。”
“我虽对陛下——”关月斟酌了下用词,“没这么大怨气,但北境年年军饷不足,有时连御寒的衣物也没有。”
她沉吟片刻,定声说:“我对他也称不上多尊崇,若是信他,怕是沧州都已被北狄踏平了。”
第7章
十二月,年节将至。
关月初领大任,就遇着难得的寒冬,虽说军中过冬难是常事,但谢剑南怕有人借此生事,欺负她资历浅而生出乱子,于是极大方的下了血本给北境添东西。
且谢老侯爷这事办得十分周全,一来二去传成了陛下体恤,侯府出钱出力给皇帝讨名声,任谁都不能再搬弄什么是非。
陛下舒坦了,大家这个年便能过得舒坦。
宣平侯府雪中送炭很及时,然关月得上封折子谢陛下隆恩,在书房蹉跎半日茶饭不思,于是子苓守在府门口,温朝和谢旻允甫一进门,就被她当作救兵急匆匆拉走了。
谢旻允捧着她辛劳半日写出的折子,一时竟有些不忍:“…夭夭,我记得少时你读书虽不算拔尖,但尚不至于写成这个样子。”
关月讪讪道:“奉承实在是门学问,我不太行。”
若是太过分,显得她阿谀媚上,也许还会惹陛下不悦;若是太疏离,显得她很不会说话,陛下心里又不痛快。
要拿捏好这个奉承的度,着实不容易。
关月辛苦写的折子确实惨不忍睹,她索性撇下脸皮:“你们两位才贯二酉,不如替我写一道沉博绝丽的谢恩折子递上去?”
谢旻允轻轻合上手里的折子:“不错,看来当初那十遍《答刘歆书》你没有白抄。”
关月:“……”
虽然她的确是那时抄书记下了沉博绝丽这么个词,但大可不必说得如此直白,还当着她副将的面。
谢旻允是指望不上,这位旧友只会乐得看她热闹。
于是关月将三分可怜七分哀求的目光投向自家副将。
温朝心里一软,似在哄家中小妹般:“好,我来写。”
笼罩书房半日的愁云瞬间散去。
“喏,给你。”关月怕他反悔,立即将折子塞给他,“我吃饭去了!”
语气之明媚,听着就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写吧,我同你一道。”谢旻允无奈道,“阿谀奉上的事儿她确实做不来,不过以后……是得学着了。”
他们临行前有许多事要准备,等云京来人的功夫正好安排,今年押送粮草的队伍里跟着个宫中内侍,来宣旨召他们去云京过年,怠慢不得。
于是关月让魏乾去迎,他在军中品阶不低、年资又久,由他出迎很合适。
可惜时候不巧,沧州大雪,将来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魏乾刚接到人,就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困住,险些连人带粮一道栽在路上。
温朝只能将手里的事暂时交给谢旻允,带着人赶去捞他们。
来宣旨的老太监一路阴阳怪气嫌他们怠慢,魏乾气得脸红脖子粗,但关月嘱咐过不许他和人吵,只能强忍着不回嘴。
魏乾忍得辛苦,虽没同这老太监吵,但跟他说话时脸色十分不好看:“水。”
这水是晨起时灌的,他们赶路大半日自然冷了,老太监接过来抿了一口,当即捏着嗓子嫌弃起来。
他的声音本就不好听,情绪一上来吊着嗓子嚎更是宛如哭丧,难听得要人命:“如此不知礼数,你们这是蔑视天家!”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魏乾再也忍不住。
温朝拦住他,沉声说:“公公慎言。”
“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