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薛柔打断她:“废话少讲,快快带我去见皇祖母!”
  得抓紧,没准青萍或霁蓝已然脱身去向薛怀义通风报信了。
  她态度不容置疑是一回事,她素日脾气暴躁又是一回事,两方面夹击之下,宫女提心吊胆,点头哈腰让她进来,依然关好门,脚下生风般赶往太皇太后的住处。
  太皇太后是个忠实的佛门子弟,每日诵经念佛,现下这个点,正对着一盏明灯执笔抄录佛经,香炉里
  焚的香袅袅升腾,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味。
  一派祥和。
  宫女遥引薛柔而来,陈嬷嬷迎面遇着,严肃的老脸皱起一条条惊疑的纹路:“十公主?你不是应当在……”
  陈嬷嬷反应敏捷,忽然间意识到什么,转而诘问那宫女:“是你擅自把公主带进来的?”
  薛柔在乾清宫总不安生,三天两头要死要活,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上个月又干了桩惊天动地的事,险些把慈宁宫的屋顶揭破。
  她当日是想摆脱皇帝,那么现在冷不丁上这来,左右无人,十有八九是瞒着皇帝的。以皇帝那个荒唐的性子,搞不好要出泼天的大事!
  陈嬷嬷思来想去行不通,决定拦下薛柔,并劝她原路回去。
  “好了,不必解释了。”宫女结结巴巴半晌说不明白,陈嬷嬷可没闲心思陪她空耗,摆手叫停,然后开门见山对薛柔亮明态度:“公主,奴婢虽然不肯定您是为什么来的,但这是其次,重要的是,趁事情没闹得不可收拾前,您赶紧回吧。那位待您不一般,您好好认个错,大家都好。”
  薛柔大以为陈嬷嬷只是人过于正经了些,心地不坏,如今真个结结实实地给了她当头一棒。
  留给她转圜的时间少得人神共愤,她来不及伤心难过,决然道:“好不好,我要听皇祖母亲口告诉我。你让开。”
  趁陈嬷嬷不防,她咬牙拨开她,直闯寝殿。
  抄经书需虔诚,最忌讳分神,太皇太后下了苦功,全心全意投入字里行间,未察觉门外的争执及一步步放大的脚步声。
  “皇祖母!”门被推开的刹那,一团藕粉色人影快速扑来,于太皇太后面前的书案外跪定,“求皇祖母,出手相救母后脱离苦海!”
  太皇太后端直头颅,不觉错愕:“小十?怎的是你?”
  此问,非假装。
  太皇太后潜心修佛,两耳不闻窗外事,而这程子宫里的乱象,陈嬷嬷又故意避讳提及,太皇太后的确不晓得。
  薛柔连磕了三个头,再抬头,前额浮出红红的一角:“皇帝猪狗不如,生囚了母后,拿母后要挟我,若我不与他……不与他苟合,他就要对母后下狠手……求求皇祖母,我实在山穷水尽了!”
  言罢,怆然泪下。
  消化了一阵子,太皇太后怒然掷笔:“胡闹,简直是胡闹!”
  那时王家野心勃勃,利欲的口子越张越大,最后反遭皇帝过河拆桥,太皇太后固然心痛,最终却坦然接受,毕竟权势重要不过性命去。
  想如今,连根拔起王家还不够,他皇帝居然荒谬到这步田地,妄想同血亲……如一味放纵不管,这江山早晚毁于一旦!
  “……你先起来,容我想一想。”太皇太后愁眉不展道。
  终究是皇帝,关乎皇家颜面,张扬得太过,不成体统。
  见太皇太后大动肝火,薛柔万般庆幸。
  赌对了,兴许皇祖母当真能扭转乾坤!
  “不好了,不好了!”陈嬷嬷风风火火撞门进来,半明半暗的脸上遍布惊恐,“守门的宫女瞧见远处火光冲天,正是皇帝的仪驾!”
  第45章
  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薛柔膝行,挪去太皇太后身边,扯住一角衣袍,仰头楚楚可怜道:“皇祖母,他定是来捉我走了……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不要走……”
  他说过,来日要立她为后,要与她生儿育女,如此令人发指的事,她才不要跟他同流合污,遭受世人唾骂。
  她不要。
  到底是阅历深,见识过大风大浪,太皇太后临危不乱,示意陈嬷嬷搀她先起来,躲到碧纱橱后。
  薛柔心里七上八下,踌躇不前。
  太皇太后定定道:“去吧,我倒要瞧瞧,这皇帝揣着什么打算。”
  对着她这把老骨头兴风作浪?
  拭目以待吧。
  本身就是费力出逃来求庇荫的,薛柔不再矫情,听话藏到碧纱橱后。
  隔着一扇薄薄的纱窗,外面影像幢幢,倘若待会薛怀义现身,她是能一眼认出来的。
  少顷,声声重叠的脚步乘风传入。
  薛柔实在紧张,手不由抓住窗格子,而同处一方天地,同临一种境遇,太皇太后端身宁坐,背不见毫厘佝偻,可见一斑年少时的贵气与意气——无论前路何如,自稳坐高台,岿然不动。
  拖长的吱呀声下,程胜伸进半边身子,飞快瞟过屋里,高呼“皇上驾到”,而后让到一侧。
  月光与灯光的重合之下,一袭明黄,头顶玉冠的年轻皇帝闲步而来,他的目光却不带一丝一缕的闲气,如鹰隼,所及之处,尽似透明,可洞悉一切。
  陈嬷嬷第一个叫唬住了,如鲠在喉,倒费太皇太后操心,主动发话询问来意:“夜已深,皇帝大摇大摆地闯来,所为何事啊?”
  薛怀义近前两步,俯视太皇太后,姿态甚是高调:“下人说,十妹妹跑这儿来了。皇祖母,是么?”
  口上皇祖母叫着,举止却无半点尊敬,跟以前,判若两人。
  太皇太后不显山不露水,声线平静似水:“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妹妹。皇帝,江山不是儿戏,你出格了。”
  薛怀义浑不在意,笑一笑:“她确实在此,是么?”
  出格?
  只要她薛柔放弃顽抗,乖乖出来,他便可以就此收住,否则,他是天子,坐拥万里山河,即便做了更出格的事,谁敢置喙,太皇太后吗?
  脖子底下埋黄土里的一个老货,挑衅得起来么。
  太皇太后撇着嘴角,尽显不悦:“皇帝,你真当这天底下没人管得了你了吗?”
  此时维护的,不止薛柔,更是自古以来的伦理纲常。
  “所以,皇祖母,她在什么地方。”
  多费口舌正面辩驳,薛怀义不屑,干脆忽略。
  于尖锐之意始终轻描淡写,才是上位者应有的风范。
  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太皇太后拍桌大怒:“竖子放肆,跪下!”
  皇帝不急太监急,程胜抢出来,暴斥太皇太后:“大胆!陛下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你这老妇人颐指气使?”
  这老贼妇还打量陛下是当年那个看她脸色摸爬滚打的失意太子呢?
  程胜冲出来大吼大叫,彻底把呆滞的陈嬷嬷惊醒。
  太皇太后对她有大恩,她这辈子誓死守护太皇太后。这份信念赋予她无穷底气,拼将出去,挥手打了程胜俩耳刮子:“少教的东西,不抽你几嘴巴子,可把你狂死了!”
  陈嬷嬷出手狠辣,真给程胜抽懵了,挺着眉毛瞪着眼珠子,大半晌缓不过劲来,竟是薛怀义笑说:“皇祖母打哪搜罗来的奴婢,如此轻狂,再不管教,兴许哪天就爬主子头上了。”
  一顿,乜斜着程胜:“去,叫两个人,把这老婆子拖下去,挑了手筋,好叫她长个记性。”
  薛柔出逃,破坏了计划,又自以为是地藏身于此,迟迟不肯露面,他很生气,唯有见些新鲜的血,方可消消火。
  结实挨了两巴掌,程胜恨得咬牙切齿,指使两个内侍将陈嬷嬷拽下去,并亲自监视行刑。
  弹指一瞬间,太皇太后孤立无援,她神色紧绷,脸上岁月的沟壑俱被扯平,好似一块半旧不新的绸缎。
  她长长地沉默着,开始重新审视跟前高高立着的人。
  薛怀义没心情同一个老妪过多纠缠,薛柔不在视线之下,他从身到心不舒服,必须立刻逮她回身边。
  “朕知道你在何处,”愠怒的声音响起,环绕在每一扇碧纱窗外,“早些出来,朕可以原谅你。”
  薛柔死咬
  下嘴唇,瞳底溅起层层苦痛的水花。
  那可是皇祖母呀,一定有法子制止薛怀义的……故此,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轻言放弃。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稍后付诸行动,以手掩嘴,屏息凝神,绝不发出半点动静,安静得似个死人。
  静待片刻,一切如旧。
  “来人,搜宫。”薛怀义连连冷笑。
  既然她不识抬举,那么,莫怪他不留情面了。
  太皇太后顿时横眉竖眼,拍桌怒不可遏道:“我看谁敢!”
  究竟是太皇太后,位分高出好几层,底下人多半被震住,呆立原地,面露难色。
  日前西南八百里急报,同蛮夷初次交战,便不慎中人圈套,折了些人马,薛怀义极其不快,朝上与群臣商议对策,朝下也不闲着,废寝忘食思虑,另外还有个屡次三番出幺蛾子的薛柔,这程子可谓殚精竭虑,整个人疲惫不堪,尤其脖子不舒坦,酸胀僵硬。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