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嘉本就因薛怀义翻脸无情而寒心,舒太嫔又哪壶不开揭哪壶,用词更是轻薄无状,丝毫不顾她的颜面,登时气得双目圆睁,口不择言:“母亲这是哪里的话!当初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去东宫走动的人,不正是母亲吗?今儿翻沟里了,倒不分青红皂白怨我一人,好没道理!”
  舒太嫔同一帮先前不得宠的微末嫔妃凑合在咸福宫里,地方拥挤吵闹,跟从前宽敞明亮的钟秀宫差了远了,当然闹心,闹得厉害,脾气也跟着上来,摔摔打打是常态。
  “好哇你,觉得翅膀硬了,也跟着他们编排我的不是!”舒太嫔气不过,扬手掌了薛嘉一耳刮子,“要不是你处处不如薛柔,好处全叫她占尽了,咱们娘俩岂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薛嘉捂着半边胀红的脸,泣不成声:“全怪我吗?那我还不甘心投错了胎,没能生在皇后的肚子里……”
  舒太嫔暴跳如雷:“你算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可反了你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白眼狼!”
  薛嘉挨了不下十笤帚,细皮嫩肉上爬着一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莺儿看不过眼,死命抱住张牙舞爪的舒太嫔,催促薛嘉赶紧躲躲风头。
  薛嘉一方面实在疼,一方面心灰意冷,噙泪跑走。
  再回去,她不敢,亦不愿,那眼前能去的,仅剩一个地方了。
  “陛下,八公主在外面哭哭啼啼,非要见您。”
  才送走薛通,紧随着薛嘉就来了,程胜嘀咕,今日的乾清宫前所未有地红火啊。
  薛怀义的声音毫无温度:“说朕忙,叫她改日再来。”
  他这个八妹妹心思活络,说得粗鄙些就是不老实。
  一个宫里,不老实的有他一个就够了,再来第二个,败坏兴致。
  程胜原原本本转告。
  薛嘉如坠冰窟,呆望着巍峨的宫门,活活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万万设想不到以前成日在嘴边念叨的人,当真冷血薄情,一丝旧情不念。
  但她确确实实已经走投无路了,只有忍耻求他垂怜。
  “见不到陛下,我便一直跪着,哪怕跪到死。”她应声跪倒,腰肢挺直,头颅端平。
  程胜没奈何,折返回禀。
  论这宫里,仅一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薛怀义撒泼,那就是薛柔。
  不过,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喜欢跪,那随她便吧。”
  以往,薛嘉给他的印象是心机重城府深,妄图以小恩小惠笼络他,谋求来日保障,倒
  不算十分惹人生厌。
  今夕,薛嘉竟不惜拿长跪不起来要挟,可她怎么变蠢了,以自身安危去胁迫别人,被胁迫的得是本就在意她的人才可行,他从始至终都谈不上在意她,此等招数安会奏效?
  真是个“处心积虑”的蠢货。
  薛怀义言出必行,从白天到黑夜,从深夜到熹微,薛嘉的计谋可笑地落空了。
  稳住舒太嫔,莺儿得空寻人,兜兜转转,于咸福宫外遇着发髻松散、脸面浮肿的薛嘉,委实倒吸一口凉气,迎上去关心:“您可吓死奴婢了!这一整夜您去哪了?”
  薛嘉六神无主,一声不吭,自顾自把自己关在屋里在憋了一天一夜,痛定思痛,到底做出决定,和没好气的舒太嫔说:“烦母亲托人打听打听,崔碌对我可还有意否。若心意依旧,我同意嫁给他。”
  混到这份上,舒太嫔心高气傲不起来,老实找关系从中游走周旋,得到的结果是:崔碌当场兴高采烈,满口谢天谢地,可谓甘之如饴。
  是日,舒太嫔造访乾清宫,讲明欲撮合薛嘉与崔碌缔结姻缘之念头,顺利取得新帝首肯,有言是:待国丧及崔老夫人孝期过后,便颁下赐婚圣旨,风风光光送公主出嫁。
  舒太嫔为旧日恩怨而愤懑,忍不住多说两句,却被程胜请出门外。
  “太嫔见谅,这个时辰十公主该吃药了,陛下急着照顾十公主服药呢。”程胜笑眯眯道。
  舒太嫔暗中唾骂:
  这薛柔是什么香饽饽么,一个两个不要钱似的倒贴!
  就那个病病歪歪的鬼样子,和慈宁宫里那个老货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准哪天这对母女就手牵手下黄泉了。
  哼,那才好呢,否则不解这口恶气!
  第28章
  大周法规,家中长辈离世,儿孙须守丧一年。
  如今,崔家便是同样的情况。
  原来预料,把崔老夫人的丧事处理妥善后,即可动身进宫接回薛柔,怎奈树欲静而风不止,老夫人一走,崔家几房就开始嚷嚷着要分家,属大房呼声最高。
  摊上这等糟心事,崔介只得推后入宫日期,先行解决燃眉之急。
  大房、三房串通一气,非分不可,崔介却是持反面主张,势必守住崔家祖祖代代的基业与名誉。
  放眼京城富贵人家,且还没有一家闹得要分家的,倘若真松了口,一家子掰成好几份,丢脸是其次,无言面对列祖列宗才是要紧。
  俗语说,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其他两房没昼没夜地争吵,光一个二房何以顶得住,崔寿是个不管事的,余夫人心细,爱钻牛角尖,每每所见所闻翻天覆地般的闹腾,终于忍无可忍,拍手咆哮:“分,现在就分!”
  崔介一个头两个大,两边劝,但没人肯听他的,可谓是鸡犬不宁,烦得他顾不上为亡故不久的祖母悲伤,亦分身乏术惦念宫里的薛柔,一颗心全扑在如何阻止平息这长顿闹剧上。
  而薛柔这边,难以忘怀逝者,每日跪坐案前,执笔抄一章《孝经》。
  她不爱读书写字,字自然不好看,可想到将是焚给父皇的,父皇又顶顶计较字迹工整漂亮与否,如果破罐子破摔,就照这歪歪扭扭的样貌烧了,父皇在九泉之下看见,准会不高兴的,于是硬逼着自己对着经书上的字,一笔一画,慢慢地写,力求美观。
  日复一日,握笔的手可见地稳了,墨迹皴染而成的字也有了质的飞跃,三喜四庆端详过,都不免面露惊叹,赞口不绝。
  “殿下,明儿是第三十七天了,身上的丧服可以除下来了。”
  三喜掰着手指头记着日子。
  先帝遗诏,丧期以日代年,原定的三年共计三十六个月,现今守满三十六日就成。
  薛柔犹似做梦,不敢相信父皇的影子越来越淡,终将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她哑然无声,低头望着即将抄录完毕的最后一篇最后一遍《孝经》,横生无限不舍,好似要把她湮没了。
  三喜一边懊恼自己没眼力见,这节骨眼上提什么丧不丧的,一面绞尽脑汁琢磨哄她开心的办法,恰是举步维艰之际,窗外纷纷响起“参见陛下”的声响。
  时隔半个月,薛怀义再次大驾光临了。
  半个月前,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红日西沉时,碎裂的药碗,洒落的汤药,滴血的碎片,愤怒的薛柔,阴笑的薛怀义,历历在目。
  三喜同四庆交换眼神,全看出对方眼底铺着的恐惧及担忧。
  问安声连贯不断,很快延续至门口,三喜何敢怠慢,忙去开门,下巴几乎贴上锁骨,结结巴巴道:“陛、陛下……”
  瑟缩的肩膀,颤抖的声线,这小宫女怕极了他,薛怀义操着作弄之心,偏偏在三喜跟前停下,玩味道:“朕又不会杀你,你害怕什么呢。”
  三喜吓惨了,脸色白里透青,跟棺材里躺着的死人一个样,在“奴婢”二字上磕绊了很久,竟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薛怀义嗤的一笑,脸冲门外一斜:“都下去吧,没有朕的传唤,不许进来。”
  三喜心系薛柔,偷偷回头,却见薛柔向这头眨眨眼,意在叫自己听话退下。
  三喜咬着嘴唇,与四庆一前一后回避,并遵照吩咐,将门带上了。
  薛柔存好经书,直起身警惕地盯着步步紧逼之人,坏在她嗓子一直不见气色,发不出声音,不然必骂他个狗血淋头。
  “妹妹的下巴还疼么?”
  薛怀义一直走到她面前,仗着身量高,将窗外的暮色全然挡住了。
  那日简直不堪回首,可恨这贱种旧事重提,偏生逼着她去回忆那恶心的片段。
  *
  “朕一概知道,”薛怀义向三喜手托的药碗侧目,“妹妹不肯吃药,无一例外浇了花草。”
  他冷不防笑了:“怎么,怕朕在药里动手脚,从而毒死你么?”
  薛柔两面三刀的小动作,薛怀义早已了解——她的住所,遍布他的眼线,专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也学薛嘉那套,用自己的安危做文章。
  呵,自作聪明。
  既然败露,薛柔索性不演了,扭开脸,当那药不存在。
  “给朕。”
  三喜怯怯递出去。
  但见薛怀义一手捏碗,一手钳薛柔的下颏,然后把碗微微栽倒,强行使黑糊糊的药汤灌入薛柔口内。
  那之后,她的嘴巴连带下巴,绯红夺目。
  薛柔呛得厉害,弯腰咳嗽不住,三喜惊慌失措,急找手绢,好容易找着,不防备被薛怀义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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