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薛柔半是不平半是委屈道:“儿臣没有要害她,是她心怀鬼胎算计儿臣,丢了颜面也是因为她……不干儿臣的罪名,儿臣必不能认。”
见景帝面色铁青,皇后忙打圆场:“我们何曾说过是你害的人?说你,不都是为了让你记住,以后收着点性子,莫再肆意妄为了。”
长到十五岁,薛柔没挨过一句重话,今昔是第一次,怎能安然接受,话接着话辩驳:“当时也不是我一个人在场,父皇母后要训话,合该把薛嘉叫过来听着,这才公平。”
说曹操曹操到,罪魁祸首的生母抵达现场,央龚福进来请示:“陛下,娘娘,舒婕妤求见。”
薛柔扭脸看窗外,果然瞧见身着素衣、素面朝天的舒婕妤,不觉冷笑。往常属她招摇,巴不能把金山银山堆头上,走起路来左摇右摆她那水蛇腰,妖娆至极。今儿个改头换面,和薛嘉装到一块了。哼……准没好事!
景帝发话:“叫她进来。”
人未到声先至,一阵啜泣飘忽而来,紧接着舒婕妤步子虚浮地进门,不由分说双膝触地,有道是恳求帝后为可怜的薛嘉主持公道,讨伐元凶。
贼喊捉贼的行径薛柔深恶痛绝,狠狠剜着舒婕妤:“少胡乱攀扯人,真要惩罚元凶,直接去——”
“住嘴!”景帝厉声打断她,之后叫舒婕妤起来说话,舒婕妤哭哭啼啼不肯应,坚称要个说法,景帝束手无策,扶额无话。
舒婕妤诬赖薛柔,皇后身为人母,自然不买账。自己生的女儿自己了解,她是娇蛮不错,或许平时行为举止有失分寸,但故意害人这种事绝对做不出来;退一万步,纵有,也不屑于扯谎掩盖。
“你别一味掉泪,这解决不了问题。”皇后端正身姿,板正面孔,尽展中宫庄严,“你信誓旦旦指认十公主坑了八公主,证据何在?”
舒婕妤有备而来,出口成章:“四下全看见是十公主伸的手,这还不够吗?”
说罢打起感情牌:“娘娘也是生儿育女的人,若白天泡在池子里的人是十公主,您怕是比嫔妾更为痛心……”
薛柔忍不住拆穿她的把戏:“看没看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当时太子也在,不妨请太子过来说道说道,正好还我一个清白。”
太子不肯与薛嘉为伍,反替薛柔证明的来龙去脉,薛嘉曾向舒婕妤和盘托出。舒婕妤不由心虚,脑子一转,开始痴缠景帝:“陛下,妾身只得了这么个女儿,打小捧手心里爱护,一点风霜不舍得叫她经受。含辛茹苦养这么大,谁知无缘
无故遭受此劫,险些把性命赔进去……嘉儿至今都在榻上躺着,睡也睡不安稳,好容易闭着眼,呓语不断,一个下午惊醒好几回。妾身恨不能替她承受了……”
景帝近来很疼舒婕妤母女,薛柔看在眼里,隐隐怕他心旌动摇,执意请太子出面澄清事实。景帝春秋已高,架不住漫长的聒噪,摆手令龚福跑一趟东宫。
龚福手脚利索,办事稳妥,少顷,引来太子。
阵仗如此之大,薛怀义事过了一遍耳朵,另外他一直遇事沉着,处变不惊,眼下现身不免处处淡定:“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了。”
薛柔从来不像现在这般欢迎过薛怀义,她急切道:“你来得正好……”
“小十。”皇后开口,薛柔讪讪闭嘴,皇后方继续询问薛怀义:“白天在御花园,太子可曾见着八公主是怎么坠的水?”
舒婕妤心发慌,偷摸观察薛怀义的神色,一边飞速思索应对之策。
薛怀义娓娓道来:“回母后,八妹妹掉下池塘,是失足所致。”
皇后再度确认:“太子瞧真切了,八公主落水,无人从中作梗,是一场意外?”
薛怀义道:“是。”
皇后舒心一笑,将话头抛给舒婕妤:“舒婕妤,你可也听清楚了?”
舒婕妤悄悄观摩景帝,见其肃着一张脸,着实骇人,连忙把错推给下人,自己则摘得干干净净:“妾身是关心则乱,一时犯了糊涂,轻信下人信口胡吣……待回去以后,妾身一定狠狠惩治那些个烂了嘴的!”
沉冤昭雪后的薛柔,一身轻,有精力挑拣舒婕妤:“好话歹话全让婕妤说完了,真真儿好笑。”
“行了。”景帝说,“尽管真相大白,你们皆心存怨言,朕知道。薛嘉薛柔纵容奴仆大打出手,管教不严,惹出众多非议,当罚。各罚抄五遍论语,禁足一月,但念在皇太后寿辰将至,禁足便免了。至于五遍的论语,太后寿诞后,交与朕过目。”
“太子身为储君,任由丑闻滋生,有失储君之道,是为无能,应重罚。罚抄十遍尚书;至太后大寿前不许吃晚膳,空着肚子头脑清醒,好去太庙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跪着反躬自省。”
掐指一算,太后寿诞在下月十八,距今足有二十天。薛柔暗自幸灾乐祸,薛怀义有苦头吃了。
这场闹剧,终以薛嘉薛柔各打五十大板、薛怀义重责“二百大板”收尾。
薛嘉联合其母暗害未遂这仇,薛柔牢记于心,奈何风头才过,龙颜才缓和下去,不便立时报复回来,唯好把敌意加倍倾注于笔杆,每日奋笔疾书去完成那五遍论语,边抄边思忖风平浪静后寻仇之计,竟无心出门,一连憋到了太后大寿前夕。
皇后担忧她日夜对着书本把眼睛瞅坏,特许她带贝贝放一放风;放完了,再将亲自精心炮制的一盘绿豆糕送去太庙,给薛怀义空荡荡的肚子添点食儿,权当不久前替薛柔解围的一点绵薄心意。
一听是为薛怀义耗费心神准备的东西,薛柔撂挑子不干了,严词拒绝:“那算哪门子解围,那是事实。即使太子不站出来,儿臣也行得正坐得端。”
皇后叹道:“让你抄论语,你却只顾盲抄,上面的道理全然没领悟。你以为你父皇责备你是为何?”
薛柔油盐不进道:“父皇变心了,疼薛嘉胜过了我,所以宁肯折腾一大圈也不愿信我是无辜的。”
皇后弹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呀你,快十五岁的人了,心智仍然幼稚得像个小娃娃。你父皇怪你,无关薛嘉,无关舒婕妤,根本是为你们这帮儿女将私下的不睦抬到了台面上,致使家丑外扬而怒发冲冠的。”
“小十,你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任性了。何况你是公主,一言一行全落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我和你父皇现今能力排众议护你,将来呢?”
“小十,你总会有需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啊。”
一席话讲得热切感人,薛柔受之感染,顶撞之辞哽在喉管。
“人上了年纪,就爱唠叨……”皇后轻抚她的额发,柔情款款,“我真希望你能听进去,长远地放在心上。”
薛柔不忍惹皇后伤心,违拗心意道:“我去就是了,母后不准再妄自菲薄了。母后同父皇历来没病没灾,定然会长寿安康的。等我七老八十了,我还要到你们膝下嗲着嗓子撒娇呢!”
皇后被逗笑:“惯会甜言蜜语哄人开心。好了,休要贫了,趁天亮着,赶紧出门吧。”
完了又不放心,叮嘱:“早点回来,别贪玩。”
薛柔明面上笑嘻嘻答应,背地里小声咕叽:“他浑身沾着晦气,扔下食盒就走还恐耽误事,岂会贪玩逗留?除非我脑子坏了。”
打发走薛柔后,皇后交代许嬷嬷:“明儿你去崔家大房院里,就说我宫里新得了些龙井茶,鲜得很,请余夫人前来一品。”
近来她的心老是没来由地发紧,夜里也睡不踏实。思来想去,兴许是小十一天大似一天,婚姻大事却没个着落的缘故。而小十对崔家二郎有意,二人各方面也相配,既如此,不妨早日定下来,就算了却一桩心事了。
第8章
太庙有一段路,到达之时,斜阳已经坠下天际。
看守的侍卫认得薛柔,兼闻是授皇后之意,痛快放行。
薛柔足底生风,径直走近堂内正中央跪着的背影,朝三喜扔眼色。三喜客客气气把食盒搁置。
“我母后给你的。”“我”字被她咬得格外重,“麻溜吃了,我好回去交差。”每个字俱染着敷衍,她是一万个不想来。
不耐烦告知完毕,抱着胳膊随处巡看,就是不看薛怀义——碍眼。
皇后的厨艺无疑是精湛的,盖子一揭开,绿豆的清香扑鼻而来,饶薛怀义不怎么吃甜食,亦不免馋得吞了口唾沫。
一连二十天,他没碰过一口晚饭。白日挥墨如雨,夜晚虔诚反省。每每黎明时分出太庙回东宫的路上,头晕眼花,胃里灼烧,身心俱疲。
一朝太子,活成他这副狼狈之态,恐怕是空前绝后了。
“多谢……娘娘关怀。”薛怀义竭力克服两膝上那无孔不入的酸麻之感,不使脊梁弯折半分,“只是父皇有令,我不能忤逆,请十妹妹拿走吧。”
薛柔当即怼回去:“叫你吃,你吃就完了,啰里啰嗦的。父皇诚然罚你,可没有遣人盯着你,劝你早些收起那孝子面孔,父皇看不见。你皮子底下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更使不着演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