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容艺阖上眼睛,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梦到了容津。
容津死的那年她才十岁。
在容艺的记忆里,容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忙人。
整天都只知道伏在他那张小书桌前,不是忙着备课,就是忙着批改作业。
每次她缠着他、要求他陪她玩一会儿的时候,他只会柔声地告诉她——“小艺乖,等爸爸忙完再陪你玩。”
等到他忙完,年幼的容艺熬不过强烈的困意早就睡下了。
直到她十岁的某一天,她照常去上学,而从不请假的容津却破天荒请了个假,只是为了能够偷偷给她酝酿一个惊喜。
他还特意绕了很远的路,给她买了一个很漂亮的蛋糕。心里想着某个小公主放学回家以后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本来这会是一桩幸福的美谈。
可偏偏那天的红绿灯路口,开过一辆醉驾的车。
偏偏按部就班走过斑马线的那个人,是容津。
等到听到众人的惊呼,他已经来不及躲避,失控了的车就这么硬生生地冲上来把他撞倒了。
最后容津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
殷红的血液流了满满一马路。
手上还紧紧捏着给她买的心心念念的蛋糕。尽管这蛋糕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
一位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大娘吓坏了,说是这辈子从没见过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容艺放学的时候,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惨烈的事故现场。
有几个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兴冲冲地跑过去看,容艺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淡淡张望过去,看了一眼。
她觉得倒在血泊中的那个人好可怜,他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的。
隔壁有几个八卦的阿姨们正在议论,声音很响,漏进容艺的耳朵里。
“真的可怜,听说特地请假给孩子买蛋糕”。”
“哎呀呀,真的天杀的,那孩子知道了还不得难受死。”
“就是啊,这醉驾的人真可恶,自己不要命,别人还要呢。”
“哎哟喂,听说当场就救不过来了,那叫一个惨,血流了一地呢。”
容艺站在一边等车,听了这些话,没来由地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唯独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容津。
……
“轰隆——”一阵响亮的雷声。
容艺惊吓着醒来。
陌生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气息不稳,喘得很快,眼角还淌着梦里的眼泪。
有的时候做到伤心的梦,醒来的时候,枕头都会是湿的。
她抬起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
恰此时窗外有一道雷声闪过,抬头往外面看去,闷雷照的天光大亮。
窗户没有关紧,飘摇的雨点齐刷刷往房间里打,容艺赶忙起身,用尽力气把窗户关紧。
关上窗户的一瞬间,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带着股可怕的死气。
整个房间都是黑的。
她一个人置身在这片黑暗里,一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那片鲜红的血液。
自责和害怕吞噬了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容津不会走的。
她心脏跳的又急又快,冷汗一滴一滴地往下冒,身体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远处,息屏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许久,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抓起手机。
飞速往下翻页,找到游赐的聊天窗口。
她手在抖,打字过去。
艺:【你睡了么?】
游赐没回,她顾不上那么多,继续发。
艺:【我做噩梦了,很害怕。】
游赐还是没回。
艺:【……能不能陪我一会。】
艺:【就一小会……】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她的求助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杳无音讯。
她站在黑暗里,整颗心都往下沉了沉。
游赐……估计是睡着了。
她手抖得更厉害了,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战栗。
就在她以为不会再有任何音讯的时候,手机屏幕光亮了亮。
bestow:【开门。】
下一秒,房门被人轻扣了两下。
第22章 许愿烟
指节轻扣在门上。
很轻的两下敲门声, 却在静寂的黑夜里绵泽开来。
陌生的洞黑中,清脆的声响一声压过一声,仿佛有着致命的魔力。
容艺莫名紧张起来, 心跳如雷。
她喉咙有些干燥,然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几乎是没带任何犹豫地快步走到门边。
午夜没开灯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清晰, 她险些崴了脚。
好在有惊无险, 她伸手, 往前一够就握住了门把。
正准备往下按压开门。
与此同时,门外少年克制压抑的声线传递过来。
“你怎么了?”
他声音有点低, 把满心满腹的紧张掩藏的很好。
好牌好气的,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抱怨。
容艺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莫名被抽干了力气。
不知怎么地,她觉得耳根有点热, 燥热地灼烧起来。
“没事。”
黑夜把她的心跳声放大。
她突然就失去了开门的勇气, 后悔着懊恼自己太过矫情,明明是自己做了噩梦,还硬生生要把别人拉起来陪自己受罪。
她没开门, 隔着门, 有点心虚地问:“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说这话的时候, 窗外刚好有一道闪电劈过, “轰隆隆”一声骤向, 瞬间就点亮了潮湿的暗夜。
容艺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心脏狂跳,控制不住地跳, 跳的她手都在发抖。
“这倒没有,”游赐站在门外, 突然亮起来的闪电将他的五官轮廓照亮。他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整张面孔苍白、阴翳,宛若一张白纸。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落在门上的影子,解释的很自然,“是雷声太响了,睡不着。”
容艺听了才稍微放心下来,她舒了一口气,也跟着附和:“是很吵。”
不过她醒来倒不是因为雷声,而是因为她做的那个噩梦。
带着血腥味道的噩梦。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一团火红的血液、以及被打翻的奶油蛋糕。
然后就会压抑的喘不上气。
她其实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容津刚刚去世的那个时候,她倒是会经常梦见,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做重复的、一模一样的梦。
这个噩梦后来就成为了她的梦魇。
那个时候,她每次做噩梦,柳曼秀都会抱住她,安抚她。
她会忍不住哭,柳曼秀一边抱着她,一边安慰,一边也忍不住哭。
破旧潮湿的那件小平房里,母女两抱在一起哭。哭声总是要盖过雨声。
而现在,她再怎么哭,都没有人安慰她了。
也没有人会再抱抱她了。
柳曼秀不要她了。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游赐目光垂着,他说话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来他的情绪。
外面雷声一直不间歇地在响动,一阵一阵的,时而明灭,时而幽黑,他的面孔像被镌刻过的玉瓷,格外清隽。
容艺一听这话急了,以为游赐的言下之意是要撇下她回去睡觉。
情急之下,她“咔哒”一声开了门。
只开了一道很小很小的门缝。
一道雷电闪过,刚好落在那条门缝上,少女的面孔出现在闪电与光影的交汇处。
明艳又憔悴,眼睛有点肿。
她眉心微蹙,带着点商量的语气:“能不能先别走?”
像是害怕极了某人要走似的。
话一出口,容艺就有些后悔。回想起来,她这一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游赐个子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有所动容。
恰这时,有一道雷电响过,“轰隆”一声,缓慢又绵长,把整个昏黑的室内都点亮。
他们两个的目光在这雷电声中,缓缓对上。
“没说要走。”
游赐垂着手,单薄的短袖领口有些大,露出他好看的锁骨。
容艺立马回:“我可以加钱。”
她不喜欢欠着别人。
钱的事,她会想办法。小镇这边爱招小时工,苦一点累一点倒没事,毕竟柳曼秀现在自身难保,她总不能一直等着别人救济。
她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麻烦别人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她和游赐还不怎么熟。
但游赐脸色却沉下来,很不高兴地回了一个“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