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陈珂心头一跳，顾不上思考什么，咔哒门把手一旋，他直接进了屋，随之而来的是走廊上的灯光，铺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陈珂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他只下楼了半个小时，蒋行就光脚站在地上，湿透的长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听到动静砸过来的视线里满是恨意，双目布满血丝，面容在冷光下更显的青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没人知道他不在的半小时内，这间屋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地上是狼藉的一片，被陈珂拒绝过的陶瓷小猫，不知道被蒋行收在哪里，现在全都变成了一地碎片，大大小小的陶瓷横尸遍野，蒋行就这么光着脚踩在上面，脚底的湿润几乎沾满整张地毯。
甚至不止是脚底，就连脚面与小腿，也到处都是渗出的血珠。
陈珂的目光都不用转，一眼就看到了被掀飞的床垫，还有被踹移位的原木床体，靠在墙上的床头柜现在五零八落的露着木茬，被砸断的桌腿昭示着，它就是刚刚噪声的来源。
整个房间目所能及之处，没有一件好物，包括蒋行。
陈珂的目光再次落回他身上，蒋行的拳头和小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伤口与划痕，就连完好的皮肤表层下也冒出大片的青紫和红痕，不难想象他是如何用暴力在短时间内摧毁了一间屋子，如狂风过境一般。
陈珂完全没想到蒋行会在深夜发疯，疯的还如此可怖，他握着门把手，仿佛见到了杀人狂。
可他还没来得及猜想蒋行下一步的举动，在彻底发疯，完全发挥攻击性后的蒋行，突然崩溃了，他举着木柜腿的手啪嗒一下松开，那半截木头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他看着站在门口的陈珂，双臂垂下，随之落下的不止是鲜血，还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他睁着眼面无表情的，在看到陈珂的瞬间，开始落泪。
“c，c”
含糊的，不明的，陈珂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蒋行脱力，跪倒在地上，肮脏不堪的手遮住了脸，那句没听清的话，像是念咒般不断出现在蒋行口中，陈珂是个善良的人，他没办法看着另一个人跪在一地碎片中，连膝盖都磨出血来。
“你没事吧，蒋，蒋行。”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随时防备着猛兽的撕咬，以便逃跑，蒋行跪在狼藉中，听不到他的声音，只不断的重复同一句话，陈珂低头听到他喊：
“陈珂。”
心弦一动。
陈珂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伸手抱住蒋行，明明此刻最害怕受到攻击的人，只有他。
可他还是抱住了蒋行，说：“我在。”
蒋行仰起了头。
那张一直被蒋行精心保养的面容，此时上面也有大大小小的划痕，手上的鲜血混着泪从他尖尖的下巴上滑落，脆弱与混乱让蒋行迷蒙的双眼，在见到陈珂脸的瞬间亮了起来。
蒋行跪着膝行，更深的靠近陈珂，他的脸上满是痴迷，陈珂捧住他的脸颊，在肌肤相贴的瞬间，蒋行打了个巨大的寒颤，他像是吸食过量一般蹭蹭陈珂的掌心，从喉咙口溢出一声喟叹：“陈珂，陈珂。”
那句呢喃终于清晰：“别走，别不要我。”
呼吸落在指缝，带着热度的微痒，是央求的语调，是低到尘埃的卑微。
卑微两个字，竟然用在蒋行身上。
陈珂微愣，身体却仿佛有肌肉记忆般伏下，双臂紧紧抱住蒋行：“我在，我不走。”
蒋行埋在陈珂的颈窝，掩盖住自己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他死死抱住陈珂，借着由对方身体传过来的温度，告诉自己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陈珂回来了，陈珂在他身边。
他的双臂绞紧陈珂，耳朵贴到胸膛，聆听着不断跳动的心跳声，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没有找遍全市也找不到人，他也没有吃了双倍药量吃到休克，还在继续产生的幻觉。
这是陈珂，活生生的陈珂。
蒋行抱住陈珂，终于安静下来。
早上，来上班的管家再次打了急救，只是这次来的是蒋行的私人医疗团队，陈珂抱着蒋行坐在沙发上，蒋行五爪章鱼般缠在对方身上，陈珂被缠了一夜。
整整一夜，蒋行都不允许陈珂有半分离开他的时间，就连去洗手间，他也紧紧跟着，生怕一个失神，陈珂就会再次消失不见。
陈珂不断的轻拍着蒋行的脊背：“我不会走的，我向你保证，我真的不会走。你先让医生好好看看，这么多人都在，我就算逃跑，也会闹出很大动静。”
蒋行依旧不肯放手，他明白陈珂在撒谎，陈珂上次走的时候，连关门都没有声音。
他不肯再相信陈珂。
最终蒋行被一针镇定剂放倒，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珂，挣扎着还是无能为力闭上眼时，陈珂难得的被愧疚裹满了心脏，他不断嘱咐医生：“轻点，小心点，他膝盖上也有伤。”
何止膝盖上有，解开衣服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青紫，面对小护士警惕的眼神，陈珂尴尬的笑笑：“我没有家暴，真的。”
来的外科医生专业且快速的处理了蒋行身上的伤口，还有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向陈珂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蒋先生的精神医生。”
陈珂快速伸出手相握：“你好，我是陈珂。”他的身份很尴尬，不是朋友，也不是亲戚，索性直接略过身份，介绍自己。
“蒋先生今天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我就直入主题了，他的病情之前一直控制的很好，请问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刺激他了吗？”医生在病历本上写上暴力，精神混乱，内心信任建构崩塌，认知混乱等等名词。
陈珂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认认真真的开始回想，谢焕成出现的时候，蒋行是有点发疯，但绝不到不正常的地步。
在对方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蒋行两个人，相处的情况甚至算得上和谐，期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唯一不同的是，陈珂口舌发干，像是粘连的死皮粘住了嘴：“我，我昨天下午回答了他一个问题。”
面容慈祥的医生看向他：“你和他说了什么？”
那句话像颗安眠药，让陈珂的脑袋变得天旋地转，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话，就能轻易让一个人走向崩溃毁灭，巨大的压力揉捏着他的胃，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不断的作呕想吐：“我说，”
“我没有爱过他。”
第72章 认知
沉疴成疾72认知
没人有办法让一个不爱的人，违心说爱。
谎言建构的现实经不起推敲，蒋行的世界经不起再一次崩塌。
用药后恢复理智的蒋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超然的平静，他坐在窗旁的沙发上，晨光打在他的侧脸和长发上，光尘跳跃，镀上金光，他苍白到透明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超脱的非人感。
任医生这次没带任何笔和纸，她穿了一身柔软的棉麻长裙，松松软软的坐在了蒋行面前：“感觉怎么样，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吗？”
蒋行瞳孔透光，呈现出一种浅淡的黄色：“今天挺好。”他的语气冷淡，满身的无所谓仿佛回到了两年前第一次确诊的厌世。
任医生面对他时，总是带着和蔼包容的微笑：“你想和我谈一谈吗？”
蒋行将看向窗外的头扭过来，动作如雕像一般停滞僵硬，他歪头思索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在漫长到任医生以为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沉默后，蒋行轻轻开口：“我又看见他了。”
任医生身体前倾：“又？你觉得他是幻觉？”
蒋行的眼神迷蒙了一瞬，好似分不清这段时间以来，陈珂是幻觉还是真实，他想了又想，捧着自己的脑袋晃了晃头：“好像，是幻觉。”
任医生昨夜，才和那个与蒋行描述的一模一样的陈珂对过话：“你如何分辨出他是幻觉的？”
蒋行在没有陈珂的世界困的太久了，久到他不断向别人诉说陈珂的存在，将无数细节丰满，好像只要他能说出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陈珂就能回来一样。
为此，在回忆与倾诉中复习了千百次后，蒋行总能明白陈珂的小动作。
可新的幻觉中，蒋行不再懂得陈珂，他低头落寞：“之前，连晚饭他都要问一问我，不管我吃或是没吃过，他都会准备一些夜宵，还在酒局后给我准备解酒药，他总担心我会不舒服。”
“可现在，他总给我吃我不喜欢的东西，也故意把我的衣服洗皱、洗破，他一点也不在意那件衣服是不是他挑来送我的，也不在意我吃下那些东西会不会过敏。”
“这些其实都没关系，”蒋行的目光里流露出哀伤，他看向掌心那道粉色伤疤：“他从未主动关心过我一次。”
“他根本不在乎我。”
任医生看向他：“只凭这个，你就判定他是幻觉吗？”
蒋行开始痛苦起来，他没能掩盖住面容一瞬间的扭曲，双手用力到青筋暴起，看起来像是要砸掉面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