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殃渡飞起来问:“燕仙君,你这是去哪?”
燕岂名远去的背影摆摆手,看似毫不心虚。
他还记得自己曾诓过小崽子,说自己原先那座洞府是练剑的地方:
“我去闭关几日,精进剑法,为剑冢准备。”
最好是一直闭关到剑冢开那一刻,然后小崽子突然表示自己对剑冢失去了兴趣,他说,这么巧啊,那我回去继续闭关了。
满月还挂在天际,燕岂名一眼不敢多看。
走在山路上多潇洒,把自己甩进洞府软榻里时,他的表情就有多绝望。
燕岂名两眼发直,瞪着头顶的房梁,像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好歹他也两百多岁,是一个冷静自持的成熟剑修了。
这下好了,不只是道侣契,他还趁小崽子神志不清对他下手了!
燕岂名愤恨地抄起一边的靠垫,扔到地上。
明明是小崽子对他下的手。
掏出通讯玉简,阴森森地给谢枕欢去了条消息。
[孤鸿照影侠岂名]:怎么?你死在路上了?要我帮你准备葬礼吗?一百二十七个前道侣,保准通知到位。
第44章 第44章有点脆弱
次日。
几上奉着灵团茶点,殿内添许多活气。
燕岂名在段沉舟旁边另置了道桌案,埋首闷头,抄录上十二仙门送来的弟子名册。
各宗呈送时,弟子名讳已使灵牒各自录存过,内里附一缕本命气息。这边再用天衍宗的灵力认证一遍,相当于将剑冢令和神魂相系,做不得假。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神识一扫,顷刻间就能完成。但自两百年前,燕岂名揽下这活,大约是笔录成了习惯,剑冢二十年一开,他便二十年抄录一次。
燕岂名是个好动的性子,做这件事却向来认真耐心。
今日也是一样,哪怕心里头一股燥根本按捺不住,明眼瞧着都快冲出来了,执笔的手依旧很稳。
一边的段沉舟批着公务,隔一会就要抬头看他一下。
“咳,”他眉头嘴角依次抖了一遍,最终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阿名,手。”
什么?
燕岂名猝不及防听见这个字,瞬间做贼心虚地一搁笔,他还记得要轻轻撂在笔山上,先低头去看字,可有错漏或墨污的地方。
灵力中平,笔迹工整,没什么问题。
……总不能是别的问题。
燕岂名右手背在身后,耳朵瞬间发烫,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嘴硬:“手……我的手没怎么吧。”
没红没肿没破皮的,师兄是神仙,难道还能一眼就看出来不成。
段沉舟:“???”
疑惑的目光追过去,看向燕岂名藏住的右手,燕岂名瞬间将手一蜷,握得更紧。
段沉舟顶着满头问号,缓吐出一口气:“……左手。”
又关左手什么事,左手什么也没——
哦……燕岂名脖颈一僵,讪讪低头,将手里的衣料撒开。
他的右手忙于抄录,左手竟一直没闲着,放在桌下快把衣角搓烂了。
忙抬头讪笑,丢过一道咒术:“嘿、嘿嘿,师兄,捋平了。”
——搓什么不好,段沉舟坐得近,搓烂的衣角是打他那边飘来的。
段沉舟不出声,只看着他。
燕岂名两眼一黑,竭力乖巧,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挤出去。
没出息,真是老脸不要了。
段沉舟长叹了口气,也不批了,跟着放下笔:“有心事?”
燕岂名瞬间去捡自己的笔,半转回身,他还要写呢:“能有什么心事。”
但刚竖起笔,他看了眼名册,又觉得带着这样的心思去抄不好。
有点郁闷地复又放下。
段沉舟还等着他,燕岂名想了想,口干地舔舔唇:“师兄,我打个比方,比方啊,要是有一天,小芋头——”
噫,别说打比方,才拿自家师侄起了个头,没来得及深想,燕岂名就汗毛直竖,瞳孔巨震,完全说不下去了。
他匆匆话锋一转:“咳咳,我是说,最近听了一个十分稀奇的传言。”
段沉舟:“有多稀奇?”
燕岂名乱扣锅:“从谢枕欢那听来的。”
段沉舟沉默,那多半确实很稀奇了。
燕岂名心虚地不敢看他:“说是上十二仙门里一个非常端方的仙君,酒后诓他的弟、额师门子侄结了道侣契,还……”
段沉舟大惊:“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燕岂名更过分的事噎在一半,讪讪咽下去:“……是、是吧,不过我听说,其中内情相当复杂,他也不全是故意的,而且也算是为了那个子侄好……”
段沉舟表情一肃,打断他:“阿名,你说他端方,我看不见得,年长些的人便是生了情,也应当规束自己,还编造这许多借口出来,趁着别人少不更事,那不是哄骗吗?”
燕岂名脸上表情都掉没了,顽强地抓住一根稻草:“……也,额……听说也没有生情。”
“这才更畜生了,”段沉舟斩钉截铁,眉头皱得更深,“子侄年纪尚小又如何懂得……”
燕岂名正冒着汗呢,他突然话头一收,咬着舌头似地停下了。
沉沉的目光扫过来,燕岂名差点没绷住炸了:“!!!”
段沉舟看着他,斟酌一二:“阿名,你今日便是听了此事,觉得搅扰?”
燕岂名只觉得师兄意有所指,硬着头皮挤出笑:“搅扰谈不上,别人的事……哈、哈。”
段沉舟敛眉。是了,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传言,阿名向来是当做下饭佐料,听听就算,今天怎么生出许多百转千回的愁肠来。
他看燕岂名一眼,青年脸上还带着思索,好像觉得这件事挺值得一想,全然未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从前一笑而过的事情,如今都要拿起来好好说……莫不是真要开了情窍了?
段沉舟脸色一变,一把拍在燕岂名的肩头:“阿名,师兄方才有一句说错了。”
燕岂名被他拍了一个激灵。
段沉舟咬牙切齿,义愤填膺:“看事不能以偏概全,就说那年纪小的,也不全懵懂无知,有些也禽兽得很。你要是遇上,得提防着才是!”
燕岂名:“???”
这话头未免转得太快,一下把燕岂名的心虚戳了回去,像戳漏一个泡泡,猛然炸响。
“哦,哦。”他呐呐地坐回去,提起笔,晃了会神突然补一句,“别人的事,师兄拿我说什么!”
段沉舟:“……”
欲言又止:“说的也是。”
他看着一时灵光一时不灵光的师弟,兀自叹气。
别人的事没什么好说,你的事迫在眉睫啊!
燕岂名糊弄过去,松了口气又有点小小忘形,打着精神头继续抄录。
但他很快后悔了。
方才不问师兄还好,一句禽兽,燕岂名脑子里全是小狗噫噫呜呜,难耐又不得其法地往身上蹭的样子。
他是小兽,自己是禽兽。
燕岂名猛地一闭眼,真不能再想了!
囫囵念了几遍清心诀,燕岂名把左手规矩地放到桌案上。清徵宫的名册才开了个头,善始善终,善始善终,今天抄完才是。
笔锋落在下一行,沈字的点水刚要成型,燕岂名一顿。
他指着名册前面的墨点,问段沉舟:“师兄,这是什么?”
墨点点在名叫沈鸣玉的弟子姓名前,名册上的姓名寄了一缕本命气息,是不能随意划去的,这一点倒像是个标记。
段沉舟看过来,有点好笑:“这个你不认得?”
燕岂名:“???”他做什么要认得?
哦,等等——姓沈,清徵宫的,有点耳熟。
段沉舟唏嘘:“剿魔那日,被你那魔修小子一掌挥在地上,如今已经躺了半个月了。”
燕岂名:“……”当时看死不了,后来就有点忘了。
两眼一黑,心虚地在心里直扒拉,自己回来被小崽子缠得不行,有没有记得给人送去点灵材权作探望。
段沉舟善解人意:“替你关照过了。”
燕岂名感动得两眼汪汪:“好师兄。”
他回来继续抄录,却没跳过这个名字,笔墨一点一点勾画,灵力中掺了神识去探其中的气息。
段沉舟在一边都收入眼中,只做不知。自两百年前,他便这样找,托生凡间的没有放过,转生仙门的也不曾放过。
段沉舟无声叹了口气。
横、点。
将落下最后一笔,燕岂名微妙又丢人地松了口气,这个应该不是了。
幸好,他如释重负地将点顿完,打算抬笔抄下一个。
离开纸面的瞬间,他却感觉笔尖一颤,燕岂名稳着手,垂眸看去,那名字微微共鸣。
沈鸣玉,气息熟悉,因果蕴着点碎金冒出来。
燕岂名有点恍惚,眉间不禁一松,又皱起来:“师兄,你派人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