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纪长卿摇头道:“此次攻城计谋,并非本官所想。”
宣提督瞪大眼睛。
“不是大人的谋略?是何人的手笔?”
纪长卿朝冯清岁看去,笑道:“是家嫂的主意。”
宣提督:“!!!”
“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由衷感叹,“你们家个个都是人杰啊。”
纪长卿唇角溢出一丝笑容。
随行官员听到两人对话,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冯清岁。
纪家祖坟的风水未免太好了吧,一个抱着牌位嫁进门的媳妇都聪明成这样,简直可怕。
不对,纪长卿好像单开祠堂,另设坟地了。
那坟地在哪个山头来着?
回头得问问,把隔壁山头买下来,蹭一蹭福运。
面对众官的恭维,冯清岁谦笑道:“我不过出了个主意而已,能攻下宛城,全赖各位将士冒险潜入,浴血奋战。”
宣提督暗叹了一声。
这又聪敏又谦虚,还会一身医术的姑娘,怎么就没嫁来他家?
他家两个混小子虽然品级不如纪长风高,但一个是三等御前侍卫,一个是四品指挥佥事,在年轻一辈里,也称得上年轻有为。
且平日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也没什么不良嗜好。
薪俸都被他们攒了下来,准备娶媳妇用。
这般品性,配冯医官的话,应该不算辱没了她?
他们宣家从来不立贞节牌坊,儿郎战死了,媳妇都是想守就守,想改嫁就改嫁,娶媳妇也不在意是否嫁过人。
冯医官年纪轻轻,何必死心塌地守着纪长风牌位过日子?
戚氏是个善心人,纪长卿也曾支持永宁公主再嫁,想来也是开明之人,只要冯医官愿意改嫁,他们母子应该不会阻拦。
思忖片刻后,他决定班师回京便找人探一探冯清岁的口风。
宛城的降军处置和稚城差不多,只是屈明璋刚接手稚城,纪长卿不好将他调来宛城。
只好将目光投向裴云湛。
“裴主事,你可愿暂时接管宛城?只需管到朝廷委派新县令即可。”
裴云湛一怔。
他以为自己本次随行只需负责水利部分,没想到纪长卿会让他担当临时县令……
搁在以往,他定不愿做。
县令身为一县之主,县内大小事务都要过问,既琐碎又繁琐,他向来不耐烦处理杂务。
且也不喜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但……
想到他和纪长卿、屈明璋都是一甲,纪长卿如今身居高位,三言两语便能改变一方百姓的命运,屈明璋虽被驸马身份耽误多年,却也能独当一面,迅速恢复一地秩序。
而他因不屑官场,不想和蝇营狗苟之辈为伍,周游天下,纵情山水,除了一本游记,别无所成。
他本也不在意成就。
可这一路,看着冯清岁不遗余力救治伤患者,纪长卿运筹如神救百姓于水火,第三营将士拼尽全力对抗叛军。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我来这世间,只是为了享乐吗?
因为不愿同流合污,就什么都不做,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自以为悲天悯人,实则自私凉薄?
沉默了片刻后,他回纪长卿:“下官必不负大人所托。”
第215章 袒露
将宛城事务交托给裴云湛后,纪长卿问冯清岁:“晚上想吃什么?我这就让人采买食材。”
冯清岁挑眉:“二爷要犒劳我?”
纪长卿颔首:“宛城一战,你居功甚伟,自然要设宴酬功。”
冯清岁眉开眼笑。
“天气酷热,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汤汤水水。”
“给你煮个砂锅粥?”
“好。”
傍晚时分,纪长卿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鱿鱼瑶柱粥,一盘凉拌猪耳朵,一盆藤椒鸡,一份拍黄瓜,一碟清炒蕹菜摆到庭院石桌上。
冯清岁瞬间胃口大开。
“全是我爱吃的。”
她笑眯眯道。
纪长卿给她盛了一碗粥,噙着笑道:“慢慢吃,粥还有点烫。”
冯清岁点头。
猪耳朵香辣爽脆,藤椒鸡鲜香微麻,拍黄瓜清脆爽口,蕹菜清爽解腻,鱿鱼瑶柱粥鲜甜可口,堪称夏日绝配。
吃得简直让人停不下来。
冯清岁直吃到一口多余的粥都咽不下,方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
“我还煮了陈皮莲子糖水,正在井里冰镇,晚点再送去给你和五花。”
纪长卿补充道。
冯清岁:“……”
“二爷这般喂法,”她嗔笑道,“迟早将我喂成大胖子。”
纪长卿瞥了眼她紧致清晰的下颌线,语气平静道:“就你这身量,恐怕得喂上二三十年才胖得起来。”
冯清岁长吁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我倒是不必担心自己长胖了。”
纪长卿面露疑惑。
“等二爷成了家,这等厨艺自然要留着哄自己媳妇儿,我想吃都吃不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冯清岁回道。
纪长卿:“……”
“不会有你吃不上的时候。”他沉声道,“你想吃到什么时候,就能吃到什么时候。”
冯清岁摇头:“那怎么行,我不能给弟妹添堵。”
纪长卿看着眼前这头吃饱喝足就给他添堵的小狐狸,磨了磨后槽牙。
“你想催婚不成?”
“那倒不是。”冯清岁粲然一笑,“只是见二爷迟迟不婚,心中有所怀疑,想要试探一二罢了。”
“怀疑我什么?”
冯清岁倾身向前,放低音量,“怀疑二爷你觊觎有夫之妇。”
纪长卿浑身一僵。
呆呆地看着她。
冯清岁坐回原位,狡黠一笑,“我说中了,是不是?”
纪长卿移开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沉暗哑:“她丈夫……已经不在了。”
“原来是亡夫之妇。”
冯清岁一脸恍然,尾音拉得老长。
“本朝又不禁寡妇再嫁,二爷何不求娶?也免得娘整日惦记你的亲事。”
纪长卿斜睨了她一眼:“她还在守孝。”
冯清岁:“……”
“也就是说,等她出孝,二爷便好事将近了?”
纪长卿眼底情绪翻涌:“她尚不知我对她的情意,即便知道,也未必……青睐于我。”
冯清岁看着他的眼睛:“二爷不袒露自己的心意,如何知道她的心意?”
晚风轻柔,蝉声如雨。
夜空蓝得令人心醉。
纪长卿数了上百下呼吸,才缓缓开口:“我如今命若悬丝,朝不保夕。贸然表露心迹,不过徒添她烦忧。倘若他日……岂非误她终身?”
冯清岁点头:“二爷说得也是。”
她起身离席。
“二爷可得好好保重,别叫她为你担心流泪。”
纪长卿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胸腔似有闪电掠过,四肢百骸皆被电得酥麻。
无尽喜悦一遍遍冲刷着他的脑海。
回到自己暂居的院落后,他取出长剑,练了一套又一套剑招。
直到耗尽所有力气。
随后仰躺在条石凳上,望着明澈夜空,痴痴地笑了半晌。
燕驰撞了一下烛影胳膊,小声道:“咱们爷晚饭是不是炒见手青吃了?”
烛影面无表情:“没有。”
燕驰拧眉:“那他怎么跟中毒了似的?”
烛影摸着下颌思忖了片刻,回道:“‘情毒’应该也算毒?”
燕驰:“……”
在宛城休整了一天后,纪长卿等人带着又增加了一千士卒的京师第三营前往禾城。
禾城叛军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在稚城和宛城的弟兄是如何失败的。
他们既没有出城应战,也没有固守城池寄希望于京师将士绕过禾城,前往下一县。
而是——
“请丞相大人入城作客,勿叫我们难做。”
禾城叛军主将站在城门楼上,高声喊道。
楼上吊了一只空箩筐下来。
城门右侧平躺着上百被缚住手脚的平民。
平民上空吊着五个木笼,每个笼子里都装了十个平民。
主将话音刚落,便有人点燃其中一个笼子的吊绳末端,火苗一寸寸吞噬绳索,只消燃到绳结处,笼子便会坠落,砸在底下的平民身上。
宣提督看得七窍冒烟。
“畜生!”
他怒骂了一声。
随即对纪长卿道:“你别上他们的当,便是你过去,他们也照样不会放过这些百姓。”
纪长卿眸色微沉:“但我不能不过去。”
宣提督:“……”
这一招的狠毒之处便在于:纪长卿若选择自保,定会背负“冷血屠夫”、“贪生怕死之徒”、“漠视百姓性命”等骂名。
若选择交换百姓,自己则会沦为人质,让己方将士遭受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