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丫鬟挡在苏丞身前,柳眉倒竖,“你这人好生无礼!我家公子与你素不相识,再要纠缠,休怪我不客气!”
  韩文朔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月白身影,“在下韩文朔,今日若不能得见真容,绝不退让。”
  四周宾客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过来,丫鬟心急如焚,苏公子的身份万万不能暴露!
  她暗自握紧拳头,看来今日是非要动手不可了……
  只是丫鬟指尖刚触及腰间软剑,苏丞的声音便及时响起,“朝云,不可。”
  他轻轻摇头,示意她冷静,韩文朔乃当朝宰辅嫡子,若不小心在此伤了他,即便是霍延洲也难以收场。
  那熟悉的嗓音让韩文朔浑身一震,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盯着帷帽下的身影,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注意到四周宾客探究的目光,苏丞低声道:“去二楼谈吧。”
  “好!”韩文朔如梦初醒,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动,眼前人的身影、气息、声音都如此熟悉,他几乎要怀疑这是梦境。
  “公子!”丫鬟脸色骤变,她明白苏丞打算表明身份,可如此一来,回府后又该如何向将军交代?
  “无妨,我会与他说明。”苏丞安抚道,“若继续僵持,反倒更易生事端。”
  丫鬟闻言心头一紧,权衡再三,也只得咬牙跟上。
  两人走进正对戏台的雅间门前,韩文朔压抑多时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子丞,你还记得这雅间吗?”韩文朔眼眶泛红,声音微颤,“听说你出事的消息,我……我始终不愿相信,这些时日,我每月初九都会来这里坐坐。”
  丫鬟闻言神色一凛,忍不住暗自揣测起苏丞与韩文朔的关系。
  “让我与他单独说几句。”苏丞突然开口。
  丫鬟攥紧了袖中的暗器,临行前将军千叮万嘱要看紧苏公子,可眼下这情形她岂敢松懈?
  “公子恕罪,奴婢实在……”
  见丫鬟面露难色,苏丞眸光一暗,不再多言,径自步入雅间。
  韩文朔虽心潮澎湃,却也从二人对话中察觉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丫鬟,方才那一记擒拿手法,绝非寻常婢女能使出来的。
  待房门合上,苏丞抬手摘下帷帽。
  当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韩文朔浑身一震,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半晌才挤出颤抖的声音,“子、子丞……真的是你……”
  他眼眶湿热,声音哽咽得厉害,自那日分别后,他多方查探却始终无果。
  在大崇,未及冠的少年早夭是不设灵堂的,只在府门前悬一盏素白灯笼。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苏府突然传出噩耗时,他疯了一般冲到苏府门前。
  看见檐下那抹刺目的白,顿时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石阶上。
  他在朱漆大门前站到双腿僵直,直到家仆来寻,才如行尸走肉般被搀回去。
  多少个夜晚,他睁眼到天明,总想着或许一觉醒来,就能看见少年笑吟吟地站在海棠树下唤他“韩大哥”。
  可现实却残忍如刀,那些挥之不去的猜测日夜折磨着他……
  是不是木屋那夜的荒唐,让本就体弱的少年染了重疾?亦或是少年不堪受辱,选择了绝路,苏家才对外宣称病故?
  无论哪种可能,他都难辞其咎。
  后来一场大病,让他形销骨立,在辞去官职后,他不顾双亲哀求搬出韩府,终日借酒浇愁。
  唯有每月初九,他总要来这间雅间坐坐,在袅袅茶香中追忆少年听书的侧影。
  而今朝思暮想的人竟活生生站在眼前,韩文朔颤抖着抬手,又在半空停住,生怕一触碰,这幻影就会消散。
  “子丞……”他喉间哽咽,滚烫的泪水划过消瘦的脸颊,满腹相思化作一句颤抖的告白,“其实我心悦你久矣,却从不敢说出口……”
  丫鬟握剑的手猛然收紧,眼底寒芒微闪,作为将军心腹,她早将苏丞视作主子的人,岂容旁人觊觎?
  “韩公子拦我,就为说这些?”苏丞语气疏淡。
  韩文朔喉结滚动,千言万语终化作一句沙哑的问询,“子丞,苏家为何宣称你暴毙?你明明……”
  苏丞陷入沉默,真相太过晦涩,他既不能言说,也不愿将旁人牵扯进这滩浑水。
  “此事……与韩公子无关。”良久,他终是开口,声音却平静得像潭死水。
  韩文朔心头猛地一颤,他这才注意到,记忆中那双潋滟如春水的眼眸,如今竟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黯淡得令人心惊。
  “当真……与我无关?”韩文朔声音发紧。
  他太清楚苏丞在苏家的处境,若非家主苏明琮的庇护,身为庶子的苏丞怕是早就……
  而苏明琮最厌恶的,恰恰正是权贵间盛行的男风。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头浮现,莫非是那夜木屋之事败露,苏明琮一怒之下……
  “子丞!”韩文朔再难自持,他不顾丫鬟警告的眼神,一把攥住苏丞冰凉的手腕,“是不是因为那夜……”
  “韩公子!”苏丞猛地抽回手,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波动。
  他后退半步,衣袖在空气中划出决绝的弧度,“请自重,若是无事,在下就不奉陪了。”
  韩文朔再次拦住苏丞去路,嗓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
  “子丞,我韩文朔对天起誓,若那夜当真做过什么禽兽不如之事,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寂,待苏丞再抬眼时,眸中翻涌的情绪已归于平静。
  如今的他又何必执着真相?不过是个被圈养在将军府的玩物罢了。
  “我信你。”苏丞望着对方消瘦的面容,声音轻得像叹息,“只求韩公子答应我一件事。”
  韩文朔眼底刚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那声生疏的“韩公子”像把钝刀,缓缓割在心头。
  “今日之事,请当作从未发生,苏家二公子早已病亡……”他顿了顿,鸦羽般的眼睫投下阴影,“往后,也莫要再寻我了。”
  韩文朔心头一紧,少年这般推拒,分明是连敷衍都不愿了,他沉声道:“子丞,若此事当真与我有关……”
  “不必了。”苏丞打断他,“韩公子若真念旧情,就当从未见过我。”
  丫鬟早已不耐烦,她上前一步,指尖已按在剑柄上,“这位公子,若再纠缠下去,休怪我不顾情面。”
  韩文朔眸光一暗,忽然隐约意识到这其中或许牵扯到某些隐秘。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韩文朔以性命起誓,今夜之事绝不外传。”
  夜色渐深,皇城的街市依旧灯火通明。
  马车内,朝云的声音透着不安,“苏公子,那韩公子当真会守口如瓶?”
  苏丞神情微动,“于他无益之事,何必宣扬……”
  而车帘外,一道身影始终保持着距离悄悄跟随,正是韩文朔。
  当马车最终停在将军府门前时,他瞳孔微缩,这里竟是霍延洲的府邸?!
  少年与侍女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门后,韩文朔立在暗处,皎洁的月光洒下,映得他面色愈发晦暗不明。
  能确认对方安然无恙已是万幸,可那单薄身影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隐情?
  *
  韩宰辅这些时日可谓愁肠百结,他年近而立方得的嫡长子,素来是朝野称颂的俊才,圣上亲口赞过的世家楷模。
  谁知数月前一场大病后,竟性情大变,不仅辞官酗酒,还执意离府独居。
  这夜他正安抚垂泪的夫人,忽闻下人急报公子回府。
  韩夫人当即拭泪奔向前厅,韩宰辅虽强撑威严,眼眶却已泛红。
  “逆子!”韩宰辅冷哼一声,却见夫人立刻护住消瘦的儿子,“老爷若再骂,妾身也不活了!”
  韩文朔心中羞愧,他重重跪地,“是孩儿不孝,让二老忧心了……”
  这一跪,终是让韩宰辅长叹一声,“起来吧,既然回来了,就好生陪陪你娘。”
  韩夫人紧紧攥着儿子的手,眼角还噙着泪花,“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明日娘亲自盯着厨房给你炖汤补身子。”
  “儿子不走了,让娘担心了。”韩文朔温声应着,见母亲面露倦色,他轻声道,“我送您回房歇息吧?”
  韩夫人摆摆手,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父子二人,“不用管我,你留在这,你们爷俩好好说说话。”
  韩夫人离去后,厅内一时静默,烛火摇曳间,韩文朔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心头蓦地一酸……
  自己这些时日的颓唐,不知让双亲操了多少心。
  “你周伯伯那边已打点妥当,过几日你便回翰林院当值吧。”韩宰辅终是放缓了语气。
  韩文朔垂首应下,却迟迟不起身,待父亲询问,他才斟酌道:“爹可还记得苏家二公子暴毙之事?儿子总觉得……此事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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