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原本江老太爷计划等到江岭离开之后,可前日午间用饭时,江老太爷又一次失了禁。
  虽说还好有秦管事及时发现,把他带回去更衣清洗,但江老太爷受够了。
  又一个意识清楚的早晨,他把秦管事叫来,一意孤行喝下了毒药。
  江老太爷说到这里,底下跪着的秦管事哽咽道:“看老爷喝下毒药,昏睡过去,呼吸越来越弱,老奴实在于心不忍,所以、所以才赶紧去找人请来郎中,老奴想老爷活着……老奴有罪,有罪啊!”
  江老爷忙扶起秦管事,“你哪里有罪!若不是你一念之差,我爹现在只怕当真就……爹!你怎么如此糊涂!我与芬儿从未觉得你给我们添了麻烦!”
  “爷爷!”江岭也听得泪流满面,“您就舍得抛下我们吗?”
  江老太爷浑浊的双眼变得湿润。
  他当然不舍,可他也不想那般毫无尊严地苟活……
  见家里的几个男人要哭作一团,江夫人赶紧打圆场,“你们别伤心了,此事怎不算是因祸得福呢?爹不仅没事,还恢复了清明,不会再与以前一样,定能好好地看着棠姐儿出嫁呢。”
  江岭接着母亲的话说下去:“是啊,爷爷您看,若您真的就在昨日抛下我们走了,哪里还能等到今日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才会有变数。”江岭抓紧江老太爷的手,“死了,就真的是万事休矣,再无回转之余地了。”
  江老太爷眼含热泪,欣慰地笑起来,“好孩子……好孩子……”
  一家人逢凶化吉,自有诉不完的衷肠。
  虞影留在这儿也是多余,便转头退了出来。
  出门后仰头望去,四方的院墙框住了湛蓝色透明的苍穹,如罩子般将虞影禁锢在其中,隐隐还有沉重压下的趋势。
  “死了,则万事休矣。”
  虞影喃喃,重复道。
  “站在这儿做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道温和清澈的少年声音。
  虞影收回被苍穹紧缚的视线,看见陆惊澜身姿如松,站在前方。
  虞影勾起嘴角一笑,“赏日。”
  陆惊澜呆了瞬间,“赏日……?”
  “对啊。”虞影重新抬起头,指着太阳,“你看这日,多圆啊。”
  陆惊澜实在不懂,现已是中午,太阳只会刺眼,如何能赏?
  他上前两步,用手盖住了虞影的眼睛,“别赏日了,若实在闲得慌,我陪你去院儿里走走吧。”
  虞影老老实实被他遮住眼睛,并不挣扎,笑着应答:“好啊。”
  第51章
  半个月后,江家喜气洋洋迎来了江老太爷的七十大寿。
  寿宴办得红火盛大,除了江家亲友,还请了不少与江家相熟的街坊邻居。不仅办了宴席,还搭了戏台子,请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过来哐哐锵锵唱了三天。
  外人只感慨江家富贵,寿宴办得如此隆重,却不知此次大寿对江家人来说还有庆祝老爷子重获新生的意思。
  江岚留下来给江老太爷贺了寿,送上了一份百年人参作为贺礼,第二日便辞行回家。
  而寿宴结束,虞影一行人也差不多该告辞离去了。
  离开之前,江夫人准备了一桌子家宴,算是给众人送行。
  江岭舍不得离开家,差点哭了鼻子,牢牢抱着母亲不撒手,“娘,我真不想离开你。修炼没什么好的,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我简直就是……”
  “畜生不如?”江夫人笑着接话。
  江岭:“……娘!哪有你这么说亲儿子的?”
  江夫人赶紧给江岭夹了一筷子肉,“娘错了,多吃点,我们岭儿辛苦了。”
  江老爷笑呵呵地询问起其他人:“你们也与岭儿一同回宗门吗?明日江叔给你们备最好的马车。”
  陆惊澜沉着回答:“江师弟和颜师妹会一同回宗门,我与虞师兄还有其他事,要继续往西边去。”
  离开宗门之前,柳青岩曾嘱咐陆惊澜寻找天枢仙师。
  然而天枢仙师行踪飘忽不定,柳青岩给了陆惊澜一件名为寻踪针的法宝,可以指向被寻找之人的方位。
  前段时间指针一直在乱转,近两日终于稳定下来,直直指向西边,他们是时候启程了。
  顿了顿,陆惊澜继续道:“刚好我家乡也在西边,顺道可以过去看看。”
  说到这儿,陆惊澜转头看向虞影,“你愿随我一同去看一眼吗?”
  虞影正在努力干饭,刚塞了一大口肉在嘴里,就见陆惊澜眼巴巴瞧着自己。
  “……”
  虞影呆住。
  他不是本来就要跟着陆惊澜吗?还用问?
  于是虞影反问:“如果我说不愿意,你待如何?”
  陆惊澜的嘴角略略沉下去些,但看不太出来,“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绕过木棉村,继续前进。”
  看出他不高兴,虞影心里嘀咕,总觉得这小子比刚认识的时候更爱耍小脾气了,果真还是小孩子心性。
  其实虞影还挺想去陆惊澜的家乡瞧瞧。
  到底什么样的村子能养出陆惊澜这样的家伙。
  “去呗。”虞影塞了一口饭,“反正顺路。”
  陆惊澜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嘴角的弧度恢复如初,“嗯。”
  “陆小仙君是木棉村人士?”主位的江老爷子忽然开口询问。
  “是的。”陆惊澜颔首。
  江老太爷沉吟片刻,“不知小仙君可认识一个名为陆泰然的人,他也是木棉村人士。”
  陆惊澜露出意外的神色,“正是家父。”
  虞影挑眉,看着他。
  “竟是如此!”江老太爷也没料想到会这般巧合。
  不过木棉村的大姓是木,外姓不多,姓陆的人家也就那一户罢了。
  “没想到老太爷居然认识家父。”陆惊澜苦笑,“只可惜家父去年已经过世。”
  去年江老太爷还神志不清,并不知陆泰然去世之事,他叹了口气,“节哀。”
  吃过饭后,江老太爷差人过来请陆惊澜去他屋里,说有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想请他一叙。
  陆惊澜却问虞影要不要跟自己一同去。
  虞影指着自己,“我?老爷子要与你说你父亲的事,我跟去算什么?”
  陆惊澜拉过身旁的小圆凳,坐在虞影对面,两个人膝盖相对,“我说过,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对你绝对坦诚。”
  虞影:“……”
  合着这一茬根本没过去。
  “我又没叫你事事都与我说。”虞影逃避似的别过头,把视线重新放回面前的话本子,其实根本没看进去上边儿写了什么。
  “是的,你没叫我这样做,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陆惊澜抓住他的手,“和我一起去吧?”
  虞影盯着书,不答。
  ---
  江老太爷没想到他只请了个陆惊澜,来的却有两个人。
  盯着貌似装作非常无所谓斜腿站着的虞影,片刻后,江老太爷才吩咐秦管事再上一杯茶。
  既然陆惊澜自己个儿都不回避虞影,那江老太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茶水端上来之后,虞影赶紧端着吹吹,喝了一口,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嗯,这茶可真茶啊。
  另外两人也喝了口茶,江老太爷才慢吞吞开口道:“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从前令尊也是一名修士,确切地说,他是木棉村建成近百年来第一个修士。”
  “您过誉了。”陆惊澜道。
  江老太爷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若有冒犯,还请小仙君莫怪,老头子我并非有意搬弄令尊的口舌是非,只不过事关重大,你又和令尊一样成为了修士,老夫担心父辈的恩怨会牵连到你,你提前知晓,也好有个防备。”
  陆惊澜表示:“无妨,我知晓您是好意。父亲他……的确从未和我提过他做修士时的往事。”
  端着茶杯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虞影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江老太爷娓娓道来。
  “据说那夜急风骤雨,令尊身负重伤,抱着个襁褓婴儿出现在木棉村当时的村长家中。村长忌惮他修士的身份,也看在孩子年幼可怜,便留他在家中住了下来,为他疗伤,让妻子照料婴孩。过了一个月,令尊伤愈,便向村长说想要在木棉村买地盖房,安定下来。”
  “那个孩子就是你。”江老太爷指了指陆惊澜。
  陆惊澜颔首,表情略显沉重。
  “他到底来历不明,村长自己拿不定主意,就遍请乡绅耆老商议此事,老朽也在受邀之列,因此才前往木棉村见到了令尊。”
  “能和修士搭上关系,乡绅们求之不得,说话间就要同意。只有老朽直觉此事不妥。我家这一支虽许久不曾出过修士了,但对修行之事还算是有些许了解,修士们在灵气充沛之处修行可事半功倍,反之,若是常年呆在灵气匮乏之处,修为便难得进益。令尊为何不好好呆在仙门修行,何苦要千里迢迢来到木棉村这乡野之地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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