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姑娘身边只我们四个,一时忙起来就不够手。姑姑说得很是,的确该找些小孩子来教一教了。”
  晴雯跟着琢磨:“我听说,如今跟着江永的那个倪二家里,便有一个女儿,今年似乎才十来岁。”
  “倪二是个听老婆话的,这种人都疼女儿,未必肯呢。”小红也被吸引了过来。
  小红怎么知道倪二听老婆的话?!
  众人不禁交流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自然是因为贾芸是倪二的紧邻!
  黛玉见小红似有察觉,忙指使她出去:“这件事我知道了。孟姑姑和紫鹃都虑得很是。
  “这会子没事,小红正好出去跟你爹娘说一声。让他们抽空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若没有,外头碰上好的,记得买几个回来。”
  小红答应了,低着头去了。
  黛玉责备地看了几个人一眼。
  孟姑姑忙岔开话题:“今儿早起姑娘只喝了半碗南瓜粥。中午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赶紧告诉柳家的,还来得及。”
  林黛玉轻声细语:“我要吃七天素。你们自己出去琢磨吃的吧。”
  晴雯吐吐舌头,忙跑出去告诉柳家的。
  这天午膳,黛玉吃的油鸡枞青菜拌面,还加了一勺葱油,竟觉得极好吃,吃了一小碗,又添了一碗才罢。
  到了下晌,果然王熙凤亲自来了,还是贾芸跟着车送到了门口,然后便在廊下跟江永碰上。
  两个人还是初次这样闲暇时候相见,便站着多聊了几句。谁知越聊越投机,竟直接聊到了王熙凤出来,不提。
  王熙凤今次连平儿都没带,只随手带了个小丫头,进了正院便留在了外头,被人带了耳房去喝饮子吃零嘴儿。
  “上回,我打量着妹妹恼了我,所以真有些不敢上门。”王熙凤陪笑着坐下,又看并没旁人,便让紫鹃,“你外间儿坐着,我伺候你姑娘。”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碰上大事儿你还绕着我走,那救命的时候呢?也找个借口把我叫过去,再说要不要救你?!你这是想气死我?!”
  “……我在妹妹跟前,竟有这么大面子呢?那我可抖起来了!以后可就敞开来闹腾了!”王熙凤笑开了花。
  林黛玉瞪着她啐了一口,道:“快说,什么事儿!”
  “我先说大嫂子来的这几封信。”王熙凤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才道,“你是不知道蓉哥儿这孩子到底有多大胆子!
  “珍大哥哥是有遗书的。他在祠堂里服了毒,但是留了遗书放在了供桌上。
  “蓉哥儿瞧见了那遗书,便自己收了起来。大约本来是打算烧掉的,但是没找着机会。
  “他回房换孝服,自己想烧,便叫笼个炭盆。谁知大嫂子和胡氏在一处,听说四月里他竟嚷冷,立时便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瞧见父亲尸体吓着了,忙得一起去看他。
  “正好瞧见他要把那遗书烧了,忙抢了下来。待到看完,大嫂子也就明白他为什么要烧了。”
  黛玉情不自禁跟着问:“为什么?”、
  “珍大哥哥一双眼睛是会看人的。他在遗书里说,蓉哥儿短视,胆大妄为,却又骨软如泥,所以哪怕已经没了爵位,宁公这一支也决不能交给他当家。
  “珍大哥哥到了金陵,借着给我姑姑和秦氏操办丧事,从族中挑出了八个人,四个玉字辈、四个草字辈。
  “玉字辈的,如今跟着进京了两个,让去服侍敬大老爷,省得老爷子在京城真没人管。
  “四个草字辈的,他竟在族谱上全都过继给了自己,两个被蓉哥儿还年长的,两个年幼的。
  “这四个也上京了两个,一个年长的,让跟着我或者你,历练些家务世事;年幼的便让跟着宝玉、兰哥儿一起在家学读书。
  “至于另外两个,年长的,他手把手、尽心尽力地带在身边教了两个月,让日后主持那一支的家务,甚至他的全部家产,也预先分了那个一半。
  “年幼的才四岁,让大嫂子当自己的儿子好生抚养,日后是个倚靠。
  “这里外里,竟压根儿就没有蓉哥儿什么事儿!”
  第161章
  林黛玉大吃一惊:“珍大哥哥竟真的不在乎血脉么?”
  王熙凤一声长叹:“珍大哥哥在遗书里说,若是蓉哥儿有福气,送他到敬大老爷跟前,跟着亲祖父,好生读书。
  “日后能有个前程,必定都是真本事。那时候家业复兴、飞黄腾达,蓉哥儿全靠自己,便是记恨他这个当爹的,也不妨事。
  “可若是他不争气,想来依着敬大老爷的脾气,打不死他,也会打折他的腿;不再给贾氏一族惹更多的乱子,就算是他贾珍对得起自己的姓氏了。”
  “呵,这可真是,知子莫若父。”林黛玉忍不住冷笑。
  “蓉哥儿看了这遗书,哪里肯依?可当下却咬紧牙关一个字不说。只飞快地把珍大哥哥的后事给办了。
  “丧事办完,当天晚上他便不见了。好在珍大哥哥挑出来的那几个人聪明,凑在一处一猜便知道他是上京了。
  “珍大嫂子立即又写了两封信,连着这遗书一起封上,照着珍大哥哥生前的安排,让那四个紧跟着便来了。
  “大约蓉哥儿也猜着会是这样,所以才没去叩见敬大老爷,进京当天便抢了时间去报丁忧。”
  黛玉明白过来,不由得问王熙凤:“那四个你见了?人品如何?”
  王熙凤点头赞叹,道:“我让人细细查过大嫂子的两封信,丝毫没有被人拆看过的痕迹。可见都是端正的孩子。
  “不然,这一路半个多月的时间,怎也想办法拆开来看过了。我还试着问了问老宅的情形,除了那个年幼的草字辈,其他的竟都一清二楚。
  “老太太看那两个玉字辈的也喜欢,只肯放了一个去照看敬大老爷,另一个已经定了要带着宝玉他们几个一处读书呢!”
  “有这几个人,宁府一支,或可再缓一大口气。”黛玉赞叹,“珍大哥哥若是能修好了私德,贾家何至于此?”
  王熙凤默然许久,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算了吧!他贾家的根子便不是什么好人!什么私德?!上上下下的姓贾的男子里头,谁有过?!”
  黛玉诧异地看着她。
  王熙凤脸上红了红,岔开话题:“珍大嫂子还写了一封信给府里。
  “说金陵的事情即便她一个妇道人家办不了,珍大哥哥也全都整理好了,交给了一个叫贾瑾的打理。
  “那位被珍大哥哥带着跟金陵当地黑白两道打了两个月交道,如今老练得很。便是珍大哥哥的后事,都是他帮着蓉哥儿办的。
  “又说蓉哥儿这样急着进京,只怕是要惹祸,先跟老祖宗和大老爷二老爷赔不是,又自己惭愧不会管教孩子。
  “最后说,若是自己养的孩子挣扎不出个出身来,她便一辈子不进京了,只当替贾家守着老宅,了此残生。”
  黛玉静静听完,微微颔首:“这样也好。荣国府未倒,她在祖籍上未必辈分多大,却是唯一一个曾经有过诰命的。
  “若是京里跟她再时常走动,哪怕是孤儿寡母,也未必就有人敢欺负了她去。m..
  “珍大哥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王熙凤忍了半天,又哼了一声,再也憋不住,却回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封早被她揉皱了再展平的信来,拍在了桌子上!
  “珍大哥哥倒是明白人,可惜大嫂子就未必了!”
  黛玉挑眉,在王熙凤的示意下,拿了那信,展开细看。
  待看完了,茫然问道:“这糊涂么?让尤二姐变卖了小花枝巷的院子,带着银子和她母亲回娘家去。
  “又在城里留了铺子,又在娘家留了田亩。这娘儿两个只要守着这些产业,吃饱穿暖便不是问题。
  “倘或愿意招女婿,便招一个老实本分的。若不愿意,便这么着终老一生,还有荣国府当亲戚来往,她可怕什么呢?”
  王熙凤第三次冷笑,越性儿泼开脸面,直言道:“你当那尤二姐只跟珍大哥哥有首尾么?!他老子顾不上的时候,蓉哥儿可不知道往尤二姐那里跑了多少趟!
  “这样水性的女人,嫁个风流浪子也就罢了。让她嫁给个庄户人家,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她尤大奶奶还真当她妹子是个贤惠妇人不成!?”
  黛玉越听越不对,直直问到王熙凤脸上:“她哪怕日后做了青楼校书,又与你什么相干?!
  “珍大嫂子只托你转交铺子田亩,又放了话让你从此可以不用再费心管她,这不是好事?你恼些什么?!”
  这句话终于把王熙凤的眼泪问了下来。
  王熙凤哽咽着,边哭边道:“大嫂子临回南便把她妹子托付给我,我哪里想得那么多,跟二爷说让他给寻个人家。
  “因这身份经历,我想着只怕想过好日子,便只能为人妾室。谁知二爷就跟我说,我又不大生养,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他便纳了!
  “当时我翻了脸,这话才揭过去。如今大嫂子又给了铺子田地,想必私下里还给了私房的安家银子;就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捞出来花呢,他又岂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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