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邢夫人只得答应下来。
  贾母又叫了探春来嘱咐:“你大姐姐伤心,你看着好生劝劝。家里如今正是风雨飘摇,全仗着你大姐姐在宫里,皇上还赏咱们家几分脸面。
  “可不能再让她伤心难过地倒下了。若没了她,陛下跟前没了给咱们家说好话的人,我老天拔地的,没几天活头了。你们兄弟姐妹们,日后可怎么办呢?”
  探春一字不驳,只恭敬称是。
  贾母见她不接话,也只得到此打住。挥挥手让她去了。
  邢夫人便带着他兄妹二人进宫。
  宝玉和探春还是头一回进宫。这才发现长姐住的凤藻宫虽是个大气端肃的好名字,却在大明宫最远的角落里。宫室也不大,服侍的人也不多,甚至往来的人迹都极少。
  宝玉不由得悲从中来,这才明白了大姐姐回家省亲时,那一句“不得见人的去处”,到底是在说什么。
  探春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想起跟林黛玉偶尔议论起元春来,黛玉叹着气说的那一句“她才是最可怜”,鼻子便酸酸的。
  邢夫人已来过两趟,倒还能泰然些。见两个孩子都面带凄惶,不由低声警示:
  “宫里人多,殿阁也多,自然不会很大。此处是娘娘自己求来的。娘娘都没怎么着,你们俩可不许挂了相!”
  两个人忙收了悲辛之色。
  抱琴含笑引了三个人进去,见了端坐在榻上的贤德妃,行了国礼。贾元春起身,又要给邢夫人行家礼,吓得邢夫人一把搀住了,满口不敢。
  贾元春滴泪道:“听说我母亲的身后事都是大伯母办的,十分圆满。咱们做子女的,该谢大伯母辛苦操持才是。”
  宝玉忙起身:“我替长姐罢——多谢大娘了!”撩袍跪倒。
  邢夫人忙一把拉起他来:“使不得使不得!你怎么能替娘娘给我跪下?前儿你自己也已经谢过我了,我都记着了,不用的!”
  “还要多谢大伯母带着他兄妹两个进宫来。我正担心他们不认路呢。”元春笑一笑,吩咐抱琴,“让人上了茶果来。
  “你再陪着大夫人去偏殿好生歇歇。这些日子,想必在家里都没踏实躺过一躺呢!”
  抱琴答应一声,笑着上来亲手扶了邢夫人的胳膊,半拖半拽,便扯去了偏殿。
  自然,邢夫人根本就不想跟元春绕这些个弯子,半推半就,跟着抱琴去歪着吃茶果、打盹儿去了。
  这边元春见没了旁人,才招手叫宝玉和探春:“你们两个,跟我来。”
  说着,就要带他们去寝殿深处说话。
  探春亭亭立起,摇头道:“我便不去了。娘娘跟二哥哥说话罢,我去陪大娘。”
  元春一愣。
  宝玉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探春:“三妹妹,你还是和我一起吧!”
  探春用力地扯开他的手,神情淡漠:“二哥哥,你该长大了。这件事,你是咱们兄弟姐妹里唯一一个亲历的。
  “娘娘叫你我来,就是为了知道事情全貌。你既知道,说给她听便是了。非要拉上我做什么?”
  宝玉嗫嚅着,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知道?呵呵。那就从你进了清秋院的第一步所见说起。”
  探春冷冷地看着他,“不要为尊者讳。否则,万一娘娘判断失误。那贾府死无葬身之地,你可就要负上责任了。”
  第121章
  思政殿。
  昭明帝面带僵硬微笑,死死地看着站在阶下口沫横飞的愉亲王,向一侧歪了歪头。
  陶行简忙弯腰附耳过去。
  “找人来。”昭明帝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陶行简躬身退下。
  过了一时,带着外头的小内侍们给众臣搬了椅子、上了热茶。
  昭明帝笑着伸手:“我看皇叔今儿是不打算放过我了。那便坐下说罢。累着了您,父皇又要埋怨我了。”
  站在愉亲王另一侧的吏部天官曹讽见众人居然都有座位,其中还有几个不过五品郎中,手里的笏板都快攥断了,沉着脸长揖到地:
  “臣不过赖品阶于此。入阁数年,唯口舌之争,并无丝毫实绩。尸位素餐,欺世盗名,实在惭愧!吾皇面前,臣不敢有座。”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地说出来,简直要把朝上站着的其他几位的脸打肿!
  自昭明帝登基,户部欠款、吏部清冗,几乎都是这位没日没夜操劳出来的。若论这几年的功绩,这位排第二,没人好意思说自己排第一。
  可就为了这个座位,姓曹的竟急了,连这种致人死地的话都照着大家伙儿的脸上、尤其是愉亲王的脸上,抡了过来!
  愉亲王的脸色瞬间难看。
  唯他马首是瞻的两个忙上前圆场:“曹大人连日辛苦,陛下心疼您,您别不领情啊!快坐吧!”
  “正是!您不坐,我们这些后进怎好意思坐呢?这时候让愉王爷一个人坐,以王爷之贤良慈爱,该不忍心了!”
  曹讽半分面子都不给这些同僚,袖子一振,痛哼一声:“呵,谁有脸谁坐去!反正我没脸坐!”
  两个人被他骂得满脸青了红、红了青,只得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地后退半步,闭嘴不语了。
  昭明帝心里终于舒服了一些,真心笑着看向曹讽:“曹爱卿不要急。治大国如烹小鲜,事缓则圆。咱们慢慢办,总有办好的一天。”
  曹讽被皇帝亲口一劝,才缓了口吻,拱手答话:“是。”
  顿一顿,转向愉亲王,续道,“王爷的意思,朝臣分三六九等。那这么说,百姓也要分三六九等?”
  “正是!”愉亲王不悦地抬起下巴。
  曹讽冷笑一声:“那照什么标准分呢?谁有钱?谁在朝中有亲戚?还是谁更无赖?
  “赋、税、律令,这都是朝廷法度。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难道这些反而要分个等级出来吗?
  “怎么?在王爷眼里,天子还不如你家得用的管事奴才么?”
  愉亲王暴跳如雷:“你,你空口白牙,血口喷人!我何尝这般说了?!”
  “三天前早朝,王爷麾下的御史,弹劾陛下任用内监清理皇庄,而不是用内务府,乃是徇私。
  “王爷那时是怎么说的?朝廷法度,陛下也不能违,让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怎么?今天论赋税论到勋贵王爵们头上了,就变成大家要分三六九等了?愉亲王,你欺君何其甚也!!”。
  曹讽大袖一甩,高声喝道,“你当庆幸!我曹某如今不是御史!若是的话,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弹劾你!”
  昭明帝压住嘴角的那丝笑意,往后一靠,坐进宝座深处,乐呵呵看戏。
  啊,有人帮着自己骂街的感觉太棒了!
  这曹讽真不愧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悍将!嗯嗯,好似他还有个幼弟,听说嘴巴比他还刻毒?那回头要翻翻,那孩子在哪里就职来着?
  昭明帝正走神,忽然门外卢长庆疾行进来,直奔上了御阶,附耳低声急报:“贾妃叫了她家三姑娘和贾宝玉进宫,正在说王氏之死的前因后果。”
  昭明帝皱了皱眉,侧身让开三寸,高声问:“你说什么?皇后身子不适?”
  “正是。听说头晕得很,这两天饮食也懒懒的,还常作干呕。太医院已经过去了。”卢长庆双手肃在身侧,面不改色大声胡说。
  昭明帝长叹一声,手一拍大腿:“各位爱卿,实在是,皇后不适,朕得亲自去看看。
  “此事一时半会儿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且各自回去写个章程呈上来。朕都看看,摘几条都赞同的,再公议不迟。”
  说着便往下走。
  事涉皇后,又似乎是孕兆,谁都不敢在此刻耽搁皇帝,只能悻悻拱手称是。
  昭明帝路过曹讽时,脚步一顿,斥道:“就你嗓门大,话还这么多!把你那点子小九九,给朕都写下来!少于三千字,朕要你的脑袋!”
  三千字?!
  这不等于是让自己把所有的章程都拟了!?
  曹讽心内顿时惊喜交加,笏板高举挡住笑脸,深深躬下身去:“微臣遵旨!”
  昭明帝大步出殿而去。
  陶行简使个眼色,卢长庆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这边陶行简也板了脸,上前半步,叫住曹讽:“曹大人,您还欠着赖太妃两个寿字没写完呢!且先别走,就在这殿中写了罢!”
  给太妃写寿字?
  还是贱奴出身的赖太妃?
  这马屁拍得,何其令人不齿!
  愉亲王等人对视一眼,鼻子里明明白白地嗤笑数声,说说笑笑扬长而去。
  待众人都走干净了,陶行简才笑了起来,请曹讽往偏殿去:“陛下极爱您的字,只是不好意思要。这才托了太妃的名义。您别在意,陛下脸皮儿薄,咱们当臣子的,担待担待罢?”
  这是皇帝在令心腹内宦向自己表达爱重之意!
  曹讽激动地无以复加,干干脆脆地朝着御座的方向双膝跪了下去:“臣肝脑涂地,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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