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老人按住了男孩捏紧的拳头,粗粗喘着气。
其实不用别人说,老人对自己的身体最清楚,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了。
“爷爷。”男孩睁大眼睛:“您醒了?”
“咳咳。”老头咳了两下,却没想到停不下来,只能男孩一边安慰,一边用手顺着老人的背安抚。
“爷爷你别怕,我会给你找到药的。”
其实今天,如果他没有被那个女人抓住,那他偷到的那个钱袋,足以让一个优秀的大夫,为他来到这个城外最为著名的“穷人地”,让大夫为爷爷诊治了。
然而老人却按住了男孩的手:“没有用的,不用乱花钱了。”
老人的病情,已经反复了好几个月,一日比一日严重。
严重到这几日,若不是担心孙子会失去他后被人欺负,老人几乎很难维持着自己的执念清醒过来。
这样的病况,哪怕是大夫来了,也难以把他的命,从阎王的手里勾回来。
“孩子。”老人抚摸着男孩的背脊,他倒是不怕死,但唯独怕的是,这个本就命途坎坷的孩子,会不会在他死后,遭受到命运更加严厉的挫折。
这让老人一度不敢安心睡去,就怕自己真的在睡梦中,一去不复返了。
然而,他的身体却容不得他这样熬着,这些天他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仿佛就连上天都在想着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不。”男孩揪着老人的衣角,发出哽咽的声音。
庙里其他人看着这个场景,明明应该是催泪的,然而他们却无动于衷。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嫌弃这对爷孙。
至少有些人不是。
几个眼神浑浊的瘦子,咧着那张被人打断了好几颗牙的嘴,发出不易让人察觉的笑。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互相对了眼神。
这么小的一个男孩,刚好城东那边的斗兽场有贵族正在招募一些奴隶,本来还想着去外面拐几个回来,这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
此刻,哪怕这对爷孙身上散发着恶臭,在他们眼中也自动变成了金钱的味道。
或许是察觉到了寺庙里有些人的不怀好意,那对爷孙其中的老人吃力地握住男孩的手。
他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然而却不敢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沦下去。
“等……等我没了,你就拿着我们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快跑。”老人的眼睛扫过那几个目光不断流转在他们这边的瘦子,察觉到了很深的危机。
“咳咳,到时候不用管我,就让我烂在这里,你……你拿着那些东西快跑。”
男孩说不出话来。
老人死后,他就只能孤身一人。
偌大的一个世界,也不会再有关切他的人了。
男孩的眼泪鼻涕堵住了,发出呜咽声。
但是爷爷展现出了他从所未有的心狠,他抓着男孩的手,直到把男孩的手掐出了一道道红痕:“听到了没有?”
男孩含着眼泪点头。
老人知道男孩跑的很快,但若是有人围堵,男孩不一定能跑的出去。
他们现在所躺的地方,是老人曾精力尚好的时候,从一群小乞丐手中争夺斗殴所留下的。
这几天,他曾经展现的凶狠和不要命的冲劲所制造出来的强撑的威严,已经被他的生病而弥散了七七八八。
剩下的一两分,也会在他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时候,把男孩当做泄愤的物品,奖赏给他们恶意的欢乐。
老人抚摸着男孩布满泥泞的脸蛋,揉过男孩因为吃不饱而凹陷下去的脸颊。
他希望这个男孩活下去,活下去。
于桑之走在树林里,眼前的树林漆黑一片,突然有几点星星点点的如同萤火一般光,从远处逐渐汇聚、聚集。
绕过了于桑之的脚踝,绕过了她的手臂,绕过了她的头顶,再越过她的脚步,照亮了于桑之的去路。
如同漆黑一片的夜幕被照亮,萤火一般的光辉在其中像是燃烧着的蜡烛,随着她的脚步,一支支点亮又一支支熄灭。
像是神明在眷顾他的信徒,身前一片光亮,身后一片黑暗。
一步。
男孩的爷爷捏了男孩的脸。
两步。
男孩的爷爷擦了男孩哭肿的鼻子。
三步。
男孩的爷爷暴起青筋。
四步。
男孩的爷爷凸起眼珠。
五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抓紧了男孩的手。
六步。
男孩的爷爷控制不住力道,把男孩的手抓出一片红痕。
七步。
男孩的爷爷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男孩。
八步。
男孩的爷爷瞳孔涣散。
九步。
男孩的爷爷终于坚持不住。
十步。
手逐渐垂落,落在灰尘沾染的大地上。
也是第十步。
男孩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手腕的垂落,意味着这个自小流离颠沛的男孩,将要失去他世界上最后一个羁绊。
身前的萤火,一根根点亮。
身后的萤火,一根根熄灭。
仿佛是夜色下的白蜡烛,随着男孩的哭声涤荡。
男孩哭的意识模糊,甚至没有发觉到几个瘦子按着剩下的地面,正缓慢的起身。
因为悲痛,男孩短暂的忘记了爷爷的叮嘱。
也因为悲痛,然而忽略了角落一闪而过的刀光。
其实那根本算不上一把刀,那只是他们捡来的农夫丢弃的生锈的一把镰刀。
用来割草尚且觉得慢,但在此刻,用来割破一个男孩娇嫩的肌肤却显得绰绰有余。
伴随着黑暗中隐秘的危险,萤火终于照亮了这座寺庙。
短短四座土墙。
连遮风挡雨都尚且做不到,却成为罪恶的温床,死亡的葬地。
庙里的气氛很悲痛,怎么能这么悲痛?
然而,寺庙里的气氛也很欢快,欢快的人露出尖锐的獠牙。
渴望将等待已久的猎物一吞入腹。
在这样的一瞬间,萤火渐渐从寺庙外踱了进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那个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
因为死亡的气息将他淹没,因为过度的泪水让他看不起视线外朦朦胧胧的世界。
寺庙里的人一瞬间全都警惕起来,然而在看清眼前人的下一刻,他们又不自觉的放松了身体。
无他,因为眼前人实在是太无害了,仿佛尖锐一点的树叶都要将她娇嫩的肌肤割破,仿佛灼热一点的太阳都要将她灼伤。
那张面孔仿佛命运的馈赠,透着他们永远也见识不到的精致与柔美,玫瑰花瓣似的唇瓣,仿佛轻轻一咬,就能淌出汁水。
那双精致的眼眸恍若不是这个世界的造物,深深的看过来,让每一个被眼风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尾椎骨酥麻,视线不受控制地流传在那张精致的脸上。
几个瘦子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眼神黏腻得像是腥臭的泥巴,带着无数的欲望,黏黏糊糊的粘在了她的身上。
那是对金钱的无限渴求,那是对□□的无限发泄。
在这破庙里,在这被贵人高高在上踩到土里,他们很难见到这样的女子。
无声的交谈又开始了,自以为是的猎人已经在欲望的驱使下,将狩猎的范围扩大。
他们不光要那个手无寸铁的男孩,还要这个引人疯狂的女子。
听说,在那城东的斗兽场上,卖掉一个男孩能得到不菲的佣金,而卖掉一个貌美而柔弱可怜的女子,则能得到无数贵族的欢呼。
纵然那斗兽场遍布鲜血,每一步都踩踏着尸体与血汗的味道,但也飘扬着权势与金钱的气息。
娇弱的玫瑰花有幸在斗兽场上盛开再被撕裂。
……
那是命运的归途,那是幸运的表现。
……谁让这娇嫩的玫瑰,不在奴仆好好精心修剪的花园,反而来到泥泞,和他们这群腐臭的烂人做伴呢?
第115章 钥匙
这个庙外的天气状况很不稳定,明明刚刚还是干燥的天气,却突然下起了小雨。
突如其来的雨水似乎给这场额外的狩猎增加了不少刺激,庙里的有些人眼睛都开始发绿,他们手里的镰刀蠢蠢欲动,似乎在思考从哪个地方下口比较好。
过渡阴暗的氛围滋生了极度的恐惧。
有一两个置身事外的乞丐,脸上已经露出面亡肌瘦的恐惧,那是一种明明知道每日朝不保夕,却依旧对一切怀着惊惧的目光。
那是对事实完全没有选择权,自然也难以发散同情心的家伙。
他们更怕的是,如果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挣扎起来,会不会连累到他们?
哪怕他们作为人性的心中应该有一点怜悯,却在日常的生活中已经变得足够坚硬。
如果镰刀一下子没有制服那个男孩,会连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