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容濯只好推翻先前结论,将梦与妹妹彻底分割开。
未解之惑再度涌上。
为何他总会做那样的怪梦?
赵阶曾经的戏言趁机钻入思绪——“总被怪梦侵扰?不是红鸾星动,就是前世情缘未了。”
荒谬。
容濯轻嗤,烧掉了竹简。
第10章
栖鸾殿。
灼玉躺在宽大榻上,用被子将身子卷成一筒。滚过来,又滚过去。
脑中划过白日的画面。最终停在季美人责备容玥的一幕。
连容濯那样瞧着不似活人的人都有阿娘,而她的阿娘早早死去,记忆中属于阿娘的片段少之又少,年岁越大越模糊。只记得有个女子牵着她在长长的宫道上走路,她生了双温柔漂亮的眸子,喜穿白衣。
此前她未主动问起阿娘是想自欺欺人,说不定在偌大赵宫里有个阿娘等着她。然而并没有,甚至她隐约察觉她阿娘似乎是赵宫的忌讳。
翌日晨起梳妆时,她试探着问起傅媪关于阿娘的事。
铜镜中的傅媪面色微变。
灼玉看在眼里,双手规矩叠在膝上:“媪,我说错话了么?”
傅媪目光和蔼:“孩子问起母亲天经地义,何错之有?翁主是主,老奴是仆,理应为您解惑。”
宽慰后,老妇长叹一声,握着玳瑁梳陷入了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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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媪入永芳殿是正午。
即便晴光大好,殿中依旧门窗禁闭,隔绝一切生机。
寂暗角落里,高大的玄色身影独坐着,仿佛一樽青铜铸就的雕像,听闻脚步声才动了动:“阿蓁她……”
赵王还不大习惯,更仿佛触景伤情:“她可还适应?”
傅媪道:“小翁主还算适应,只是,今晨时问起了姜夫人。”
“媪如何说的?”
傅媪原封不动地复述:“姜夫人是您在民间认识的女子,与您情谊甚笃,可惜小翁主三岁时,姜夫人在与您出游途中,被匈奴人挟持用以要挟您,姜夫人高义,不想您为难,毅然自刎,断了匈奴人的阴谋。”
说起这桩旧事,傅媪眼角依旧有泪,赵王高大身形亦发抖。
赵国处于大宣北境,常年受匈奴侵扰,肩负着替朝廷戍边抵御匈奴之责,常年与匈奴作战。
当年匈奴南犯,赵王领兵抵御,战事胶着之际,匈奴见赵国兵强不好对付,绑了赵王宠妃做人质。
但姜夫人有傲骨,不愿夫婿和赵国为难,毅然自尽。
赵王因此心结成疾。
听到“自刎”二字,赵王骤然焦灼,在殿中走来走去:“不,她没死,阿鸢她没有死……”
若是往日,傅媪定会顺着他的话说,但这次她狠下了心:“王上,这么多年过去,您也该醒了。小翁主这些年流落在外,备受欺凌。安阳侯能发现小翁主,起因正是小翁主的玉佩被一恶仆窃走并反过来诬陷!”说着不由心酸:“翁主本应尊贵万方,昨日见到您时,却习惯地跪地自称‘奴婢’……”
缓了缓,傅媪继续劝:“当年暗中抛弃小翁主的人还没查出来呢。且上月老奴还听闻齐国的翁主因老齐王去世受夫家冷落,您只有振作起来,小翁主方能顺遂一生,不负姜夫人所愿。”
赵王逐渐平复,紧绷的脊梁松下,像不再凶猛的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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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后,赵王每日会派人来询问灼玉起居,似要弥补多年缺失。
但人却从未再露面。
傅媪说:“王上自姜夫人去后一蹶不振,多半时候在外寻找您下落,倘若回宫便在姜夫人生前住过的宫中闭门不出,平日不必亲自料理的政务都交由相国和王后来定夺。”
灼玉猜测,前世大权会落入薛相手中,正是源于父王的颓废。
如今她成了赵国人,为了前程就得揪出薛相,揪出薛相和那抛弃她的女子。前世那女子既能告知陈媪她的身世,在她幼年时又偷偷弃掉她,想必不是权贵,就是宫里的人。
揪出薛相就可拔出萝卜带出泥,查出那女子身份。
但在此之前,她得先熟悉赵宫中众人,以获得更多底气。
急不来。
熟悉王宫后,灼玉同父王请求,去相国府的家学就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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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相府后的园子中,灼玉坐在树上,旁边是个张扬的红袍少年,乃相国幼子薛炎,前世灼玉和他打过交道。
他是个浪荡子、曾想勾她与他私'通,被拒绝后恼羞成怒,派侍从拔了她种在宜阳殿前的桂树。
但他的跋扈于前世的她而言是祸端,现在或许不是。
灼玉把玩着一片树叶,盘算着如何利用薛炎的纨绔,轻叹:“那夫子就知晓对着竹简念,毫无趣味。还不如寻只鹦鹉来讲学。”
话虽是不学无术的话,可幽怨的模样自惹人怜,薛炎心软:“翁主很喜欢鹦鹉?阿父书房有只会背书的鹦鹉,我带您前去看一看?”
灼玉作受宠若惊装:“炎阿兄你真好,比我所有的兄长都好!”
薛炎听得心坎儿麻:“公子铎骁勇善战,公子濯亦有赵国美玉之名,我哪里比得上二位公子。”
又提到容濯,灼玉话里染上了恼意:“容濯?他才不是我兄长!”
说罢又对着“炎阿兄”一顿夸,夸得薛炎心情澎湃:“走!我带翁主去阿父书房闯一闯。等等,翁主且别动,我先下去,待会接住你!”
灼玉皮笑肉不笑地婉拒了:“不必了,倒不是担心炎阿兄摔着我,只是担心我太笨重,砸伤了阿兄。”
她甜丝丝说完,树下出现一片干净素雅的月白袍角。
灼玉的气息凝固在鼻尖。
不会吧……
那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含着若即若离的笑意,如夹带了冰棱的清风朝她袭来:“不劳薛郎君,男女有别,何况吾妹乃千金之躯,分量甚足。
“吾亲自接。”
容濯立在树下,说这话时并未抬眸,半垂睫羽如同半展的折扇,遮住他眼底情绪,显得神秘难测。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玉白指尖慢悠悠轻叩扇骨,一下,两下,三下。
灼玉登时想到了夫子的戒尺。
感觉,不大妙……
容濯缓缓抬头望向树上,兄妹对视的一眼,灼玉竟觉得自己像背着兄长与孟浪少年幽会的无知女郎。
心虚的功夫,方才信誓旦旦要庇护她的薛炎竟是跑了!
她还想让他领着她熟悉相府呢,灼玉面上不加掩饰的失望落入树下的容濯眼底,他叩着扇骨的力度加重了,幽幽道:“王妹的炎阿兄,走了。”
说到“阿兄”还慢了语速,乍听漫不经心,实则相当刻意。
“下来么?”
他朝她徐徐伸出一只手。
“不用你!”
灼玉利落地从树上爬下,脚尖将将触地,身后人克制地轻笑,应当是笑她爬树的姿势太过滑稽吧——前世他也不是没有那样笑过她。
冤家,她扭头就走。
她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容濯头也不回,淡道:“不唤声阿松就走?”
阿松……
灼玉记起之前病中做的梦,原来不是一个幻梦,她幼时当真口白不清,兴许还被容濯纠正过。
她停步看他,从他沉静的眸中窥见了微不可查的一点暖意。
容濯挑起眉:“真不唤么?”
灼玉不喜欢他以兄长逗弄妹妹的口吻调侃她,心里方泛起的半点柔软消失了:“不唤。”
说完拔腿就走,刚走没两步,隔着已道矮墙,便听到薛相恭敬的声音:“君上莅临是有何吩咐?”
赵王沉冷的声音传过来:“无甚,来看看吾儿。”
薛相道:“小翁主在府学里勤勉刻苦,君上不必担忧。”
灼玉蓦地心虚。
初回赵宫时,她故意对父王露出胆怯的模样,是因觉得有时内疚比恩宠更有用。她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父王理应知道她受过的苦。
可若容濯与父王告状,叫父王得知她来相府没几日就跟纨绔薛炎混在一道,也成了个纨绔,父王岂不得怀疑她先前的胆怯都是做戏?
这可不行。
灼玉看向容濯的目光多了些乞求,想让他睁一只眼闭眼。
容濯嘴角了然轻弯,折扇轻抵她额头,温润的眸光中隐隐流露出侵略锋芒,他轻声诱哄她:“唤声阿兄听听,我便不告诉父王。”
灼玉抿着嘴,死活唤不出。
容濯折扇在她额上极轻地点了下,无可奈何地轻叹。
“很难么?”
就是很难……她死死抿住嘴,实在无法在同一个人身上先后用上“夫君”、“阿兄”这两个称谓。
夫君是夫君,阿兄是阿兄。
她眼底不自觉流露出她这般年纪不该有的复杂神情。
该如何确切描述?
忧愁、哀伤?也不尽然,还有气恼,委屈、纠结。
太复杂的情愫,复杂到容濯无从解释,他不由思及那些怪异的梦境,眸光渐渐拢上探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