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沈昭昭又想哭了。
  她想起了她棉花一样软乎乎的床,五颜六色名贵好看的衣裙,琳琅满目的首饰妆台,还有柜子里白露刚买回来的话本子以及各式各样的蜜饯果子。
  她好想回家啊!
  但是要怎么回家呢?
  沈昭昭不敢想象她要怎么顶着这张脸回家。
  阿爹虽然很好说话,但是素来看不惯锦衣卫之流,只怕没等他到门口,就要让人放狗了。
  还有阿娘,她现在还没回京,回来了一定不能接受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有贺谨言,他还没有来她家提亲。
  沈昭昭终于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还有。
  既然她现在在这个疯子的身体里。
  那么……现在在她身体里的是……谁?
  沈昭昭想到现在是陆绝那个煞神顶着她的脸,顿时更想哭了。
  呜呜呜!
  真是好可怕啊!
  哭声顿时大了起来。
  *
  另一边,陆绝一睁开眼睛,正正对上的是一个男子温柔深情而担忧的目光。
  陆绝心头一麻!有病吧!
  这个男人突然用这种腻腻歪歪的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陆绝尚未清醒的时候,便觉得周围吵吵嚷嚷的。
  隐隐约约地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他。
  他不是没有被人骂过,北镇抚司里的那些曾经风光却被他抓住把柄踩入泥底的蠢货,那些打算将秘密烂在肚子里而最终见了血便防线崩溃的软蛋,那些惧怕皮肉之苦刀凿之痛而只会在嘴上逞能的人,都曾骂过他。
  但是,自从他采用了最为残酷的死法送那些蠢货去死之后,耳边便清净了。
  现在想想,已经许久没有听见有人当着他的面骂他了。
  许是落到了哪个仇家手里。
  陆绝想了想,心头慢慢地涌起杀意,他豁然睁开眼睛。
  但他睁开双眼。
  对上的便是一双深情而担忧的眼睛。
  “醒了?”
  本来还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人很快便凑了过来,用一种慈爱的隐隐带着自责的目光看向他。
  陆绝冷冷地看向这两个人。
  他感觉很不对劲,像是有种莫名的未知危险漂浮在四周,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我要是陪你一起去,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昭昭,是我不好。”
  面前男子的语气有多深情自责,陆绝的脸色就有多冰冷。
  “昭昭?”他吐出了两个字,也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重的明丽娇俏的,一个彻彻底底的女子声音。
  陆绝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的脸也终于在这一刻扭曲肃杀到了极致。
  陆绝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素来喜行不怒于色,但是现在,他觉得心底里的惊涛骇浪就快要把船给掀了。
  他稳了稳心神。
  用一道完全不属于他的女子的声音,冷淡地打断了面前之人的话,“你能出去吗?”
  贺谨言原本正在解释他没能同沈昭昭一道去崔侍郎府中的缘故。
  蓦然被突兀地打断了话,他看着“沈昭昭”面无表情的脸,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在沈飞章看来,沈昭昭虽然被他宠得娇气了些,但是一向很有礼貌。
  在贺谨言的面前,更是会收敛自己的小性子,展现出温婉可人*的小娘子形象。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用这般冷淡的声音同贺谨言说话。
  难道是闹别扭了?
  沈飞章欲言又止地看了“沈昭昭”一眼,最后还是拍了拍贺谨言的肩膀,“谨言呐,昭昭估计还不舒服呢,等会儿就好了,我们出去吧。”
  屋内重回寂静。
  良久,陆绝坐在精致的妆台前,略过面前金光灿灿绚丽夺目的珠宝首饰,看向面前镜子中的脸。
  此刻镜子中的脸虽然苍白了些,透着一股子阴郁与杀气,但是却是一张彻彻底底的女子的脸,并且同他在崔侍郎府中见到的那张脸完全对应。
  陆绝咬了咬牙,“果然。”
  *
  已近深夜,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四周。
  沈昭昭再醒来的时候是被饿醒的。
  她睁开眼睛,房间内一片黑沉,月光透过窗户清晰而凉薄地照了进来,一如她的心情。
  屋内静得可怕。
  目光所落之处俱是空荡荡的,墙面上是月光投射的几抹影子。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视线之内依旧是一片黑沉。
  她还是躺在这张硬邦邦的床上,还是男人的身体。
  不是梦,也没有换回去。
  她又闭了闭眼睛。
  眼睛里慢慢地涌起一层绝望。
  而后是细细密密却又剧烈的疼痛。
  她摸索着轻轻触了触眼睛的边缘又将手放下。
  大概是哭肿的,她记得没睡之前她就在哭,后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肚子咕咕地叫着,在寂静的夜里越发清晰可闻。
  沈昭昭饿得很是难受,对应的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但是她却没有动弹,依旧躺得笔直。
  她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饿死了算了。
  再说了,没准死了就换回来了。
  没一会儿,黑暗之中又响起了一声细碎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声。
  沈昭昭烦躁地翻了个身平躺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想要强行再睡一觉。
  棉被盖住了她的脑袋,也盖在了她肿了的眼睛上,布料与红肿的眼睛相触。
  “嘶……”好扎啊,她皱着眉将被子拨开,坐了起来。
  床边并没有熟悉的厚厚毛毯,脚在触到地面之时只觉得有一股冰凉的冷意直直地钻了进来。
  沈昭昭下意识地将脚缩了回来,最后只能可怜巴巴地披着被子缩在床脚,撇着嘴将皂靴往脚上套。
  依稀可见是一双男子的大脚,对应的皂靴也是黑漆漆的,难看得很。
  她的目光顿了顿,而后嫌弃地别开。
  沈昭昭没有点烛台。
  她裹着棉被小心翼翼地在屋内转了一会儿。
  桌子上只有一个茶壶,不知道那个小胖子是完全没有给她准备吃的,还是见她睡着了又将吃的端了下去。
  她用手背触了触茶壶,凉的。
  最后,沈昭昭终于在侧边的柜子上找到了一盘点心。
  与其说是点心,倒更像是面团,看不清颜色,也没有什么精致好看的花样。
  像是将面粉随意揉成一团下锅蒸了就端了过来。
  应该是可以吃的。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了,沈昭昭犹豫了一会儿,抓起来往嘴里塞。
  陆绝是在沈昭昭吃到第三块面团子的时候推门而入的。
  沈家的墙不高,北镇抚司有一道后门,过来还算顺利。
  就是这具身体太过没用了些,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说,现在还气喘吁吁浑身乏力的。
  他推开门,皎白的月光下,与裹着被子披散着头发惊恐地瞪大眼睛的“自己”四目相对。
  起初听到脚步声的时候还以为是错觉。
  然后随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沈昭昭惊恐地屏住了呼吸,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面团子也没敢再往下咽。
  终于脚步声停了。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门在这一刻被推开。
  她正正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唔!唔!”
  沈昭昭用手捂着喉咙,跺着脚,焦急地指着茶壶的方向。
  她实在想不通,怎么吃个面团还能噎住呢。
  陆绝也想不通。
  他甚至很头疼。
  只能说在推开门看着有人大晚上顶着他的脸和身体,红着眼睛,披着被子,像做贼似的偷吃糕点的时候,他的太阳穴就开始隐隐作疼了。
  这股子疼在看到这个顶着他的脸和身体的人,因为吃糕点被噎得直跺脚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真是疯了才会觉得这场匪夷所思的意外可能与面前的这个人有关。
  她有这个脑子吗?
  沈昭昭很是佩服自己。
  在这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下一瞬就要难受得死了的时候,脑子里面还在想:她现在是陆绝的身体,如果她真的噎死了,明日整个盛京城是不是就会传遍了锦衣卫陆指挥吃糕点噎死了的可笑消息。
  然后,陆绝的脸就丢光了,她这算不算是为自己报了个仇呢?!
  但是很快沈昭昭就丢失了这个报仇的机会。
  陆绝动作粗鲁地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杯茶。
  沈昭昭咕噜咕噜两杯茶下去。
  面团顺利地咽了下去,只剩下冷茶入喉咙的不适感以及方才因为难受而挂在睫羽上的泪珠子。
  陆绝从屉子里翻出了火折子,点亮了烛台。
  随着屋内光线渐亮,他的样子也落在了沈昭昭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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