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终于一脚踩空,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最终从眼前的衣摆上划过,直直地跌入湖里。
  伴随着一道惊呼。
  湖里激起一阵水花,而后是疯狂涌入的冰凉与窒息。
  那人微微侧身,嫌弃地看向被触到的衣角。
  却是在目光触及空荡荡的腰间之时,突然变了面色。
  ……
  “他怎么了?他又杀人了?!”
  “陆绝那厮仗着圣宠,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在朝中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理寺有个叫陈荣的寺正你可认识?”
  “我认识我认识,我听我爹提起过,说是之前高中了进士前三名的,文章写的很是不错,针砭时弊见解独到,就是为人比较……迂直,不会说话,得罪了人,这才十几年一直都是大理寺的录事。”
  “这不,一个月前,刚升的寺正,本以为会安安分分的,谁知道在寺正的位子上还没坐热,就写了一份折子,细数因弹劾陆绝而遭灭顶之灾的清流文官,痛骂陆绝此人乃心狠手辣玩弄权术之徒,北镇抚司在其指挥下戾气丛生,诏狱早已人满为患,哀嚎遍野……”
  “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被陆绝请到北镇抚司去转了一圈儿,说陆绝没有对他做什么,就是请他喝了茶,但是回家就病了一场,再没说陆绝半个不字。”
  “大理寺就没过问此事?”
  “怎么过问?人陈荣自己说了,陆绝对他很客气,就是请他喝了一杯茶。”
  “什么茶啊,这么厉害?
  ……
  沈昭昭还没睁眼的时候便觉得很不舒服。
  耳边像是有人在喋喋不休,仿佛是还在侍郎府听故事,你一句我一句地,很聒噪。
  她像是睡在了一块硬邦邦的木板之上,背部咯得生疼,她吸了吸鼻子,素日最喜欢用的杜衡香也没有点上。
  还以为真去了侍郎府撞见了行凶现场被逼得跳了湖,原来是场梦啊。
  就是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做这么匪夷所思且逼真的梦,那种窒息的压迫感以及杀意,落入冬日湖水后的彻骨冰凉,甚至是刀尖贴在下巴上肌肤的瑟缩感,都真真切切地像是经历过的。
  锦衣卫的人都是残忍嗜血的疯子,果然没有错。
  嚣张地登门入室杀人行凶也就罢了,被她这个无辜的小可怜撞见了,还要杀人灭口。
  真是一点王法也没有。
  但是幸好只是一场梦,因为她还活着。
  沈昭昭心有余悸地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最先闯入视线的便是凑上来的一张胖胖的脸,极其厚实地占满了她的整个眼眶。
  沈昭昭目光下移,顿在了他的墨蓝色飞鱼服之上!
  杀人行凶被逼跳湖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现在看到这身衣服就发怵,便紧紧地闭上眼睛,想要挥散这个幻象。
  走开!
  这一定是梦!
  沈昭昭颤抖着手,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掐上自己的大腿,想要强迫自己醒过来。
  指挥终于醒了?
  屋内的赵长安眉间一松,便看见了陆指挥不耐烦地朝他挥动着的手。
  这是让我滚的意思吗?
  赵长安知道陆指挥喜欢安静,不喜欢被打扰。
  当即麻溜地也没说什么,悄无声息地就准备往外退。
  “哎哟!”
  就在门将要合上的一瞬。
  他听到一声痛呼。
  沈昭昭迫切地想从这可怕的噩梦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用了死劲。
  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她眼眶里激出了眼泪,忍不住痛呼出声。
  但是那声音却让沈昭昭怔住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不对,她刚刚发出了什么声音?!
  她惊恐地张了张嘴,清冷嘶哑的声音的从耳畔骨腔传来,但是却像是炮仗一样从她的脑袋中炸开。
  她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陆指挥您怎么了?”
  更要命的是,她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发颤的少年声音。
  这个小胖子叫她什么?
  叫她“陆指挥”?!
  沈昭昭哆哆嗦嗦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见了自己的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弯折的弧度刚刚好,隐隐有青筋凸起,十分漂亮!
  但是!这是男子的手啊!
  她颤抖地用这双不属于她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镜子!
  镜子呢?!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床,慌张地在屋内四处翻找。
  但是这简陋得一目了然的屋内根本就不像有镜子的样子啊!!!
  沈昭昭惊恐地瞪着一双眼睛四下环视,正正对上一张白白胖胖的哭丧着的娃娃脸。
  “陆指挥……您还好吗……陆指挥……”
  赵长安颤颤巍巍地问道,脸颊上的肉都害怕得止不住地颤抖。
  陆指挥这是怎么了……
  怎么比他往日面无表情阴郁训人的时候还要让人害怕呢。
  沈昭昭也顾不上害怕了,猛地看向这个站在屋内的胖子,她急火攻心地抓住他的胳膊。
  终于在对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下,震惊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是那个在崔侍郎府中行凶杀人,将自己逼入湖中的疯子的脸!
  沈昭昭终于尖叫出声。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不,天已经塌了。
  她跌坐在地。
  疯狂地回想在崔侍郎府中发生的事情。
  她在后院撞见他杀人!
  他发现了她!
  他将她逼入了湖中!
  湖水冰冷刺骨,冷得要命!
  后来呢!
  后来她就失去了意识!
  不对不对!
  她好像看到那个疯子也跳了下来!
  然后!
  她就变成了那个疯子?!
  还有,这个胖子一口一个陆指挥……
  陆指挥?
  陆绝?!
  沈昭昭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她是听过这位北镇抚司指挥使的名号的。
  京师天子脚下,遍地都是世家名门,家族宗系之间相互扶持庇佑。大家族若是衰落,便对后代小辈寄予厚望,盼着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得圣人重用,恢复家族荣光;若是昌盛,后代小辈也会被极其重视,因为他身上背负的是维持整个家族繁荣的使命与责任。
  但是陆绝,据说家境贫寒,并无任何依仗。
  却能在争权夺利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师,一步步爬至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
  从一介布衣到直达天听,大权在握,令人闻风丧胆,可见其心机之深沉。
  其实比起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是如何上位的,沈昭昭听得更多的是他的心狠手辣。
  他曾亲手杀死了带他入北镇抚司的师父,为的是投向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
  曾大开锦衣卫诏狱施行酷刑,让北镇抚司沦为哀嚎遍野世人惧怕的阴暗地狱。
  曾大肆捕杀文官清流置之于死地,为的是肃清政敌清除干净所有对锦衣卫行事的微词……
  沈昭昭顿时只觉得比掉到湖里还要浑身发冷。
  她一个妙龄女娘为什么会撞上这种事情啊。
  还有变成谁不好,怎么偏偏变成这个知名的陆疯狗啊……
  呜呜……
  沈昭昭越想越伤心。
  忍不住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起来。
  第3章
  赵长安也觉得天要塌了。
  他蜷着身子缩在一旁,尽力减小自己的身子的存在感,手足无措地看着毫不顾忌脸面十分随性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人,再结合他方才诡异的动作与癫狂的尖叫,只觉得有什么邪门的事情被他撞上了。
  否则,他实在不知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陆绝,有什么理由会坐在地上崩溃地哭成这个样子。
  与此同时。
  他也有一种深深的恐慌感,作为一个看见这些令人难以启齿行为的大活人,等陆指挥清醒过来了,他不会被灭口吧?
  良久,久到他已经颤抖着在脑中安排好了身后事。
  哭声渐渐小了下来,面前的陆指挥红着一双眼睛,泪眼滂沱地看向他,声音微微带了抽泣后的颤抖,“有吃的吗?我饿了。”
  “属下这就去!”
  太可怕了,赵长安连滚带爬地落荒而逃。
  该死,他怎么从陆指挥身上看出了我见犹怜的感觉!
  屋内重回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沈昭昭无声地抽泣着,往后缩了缩,委屈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安静地打量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这一双腿实在太长了,这个姿势有些不舒服,她稍稍松了松胳膊,将腿往前摆了一些。
  她现在就坐在地上,身后靠着床沿,左侧是一个高高的黑柜子,对面是一张硕大的桌子,上面整齐地摆满了案卷,整个屋子形容起来就是像牢房一样简陋冰冷,黑沉沉的,很是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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